第5章(1 / 3)

送君一曲愛之歌,人間真諦幾思索;

千金難買晨光好,歲月悠悠愛歌多。

坎坷人生多奇遇,莫將愛心去蹉跎;

難得相愛幾回笑,敞開情懷唱愛歌。

思來想去走為上策

人說十五的月兒圓。

公元一九六九年,曆經三年多來刀光劍影的文化革命的神州大地,在呻吟,在哭泣……

在那造反奪權的中秋佳節的夜晚,月兒亦是那麼的圓,星兒也是那樣的亮。

客居未來的嶽父家中,回避塵世紛爭的我,無獨有偶,莫衷一是,相反憑添了幾縷煩惱。

憑窗眺望,天上的月兒圓是圓了,星兒亮是亮了。我那心目中的月兒畢竟圓不起來,亮不起來。

在這寧靜的山村夜晚,有誰憐我痛心疾首,苦不堪言啊!回想我那未來的嶽父,整天價繃著刀刻一般的臉,一百次鐵板掌釘的諾言。真叫人噤若寒蟬,日日夜夜身心不安。

我與遠親表妹羅月訂婚八年了,羅蔓蒂克那漫長的歲月不知道怎樣熬過來了。如今我已二十多歲早該了卻心願,龍鳳合璧。殊不知尊嶽大人幾度翻臉,斷言要我再等五年。

天啦——五年!五年過去我已變成了半拉子老頭兒了……一想到這,兀自個渾身發怵。真是那大熱天裏鑽冰窖,心兒僵了全身也僵。

昨天,我隨羅月去她家自留地裏勞動,傍晚歸家途中,羅月忽然半道上擋著我。一雙手撐著鋤頭把,臉腮兒撂在手上邊,目不轉睛地斜視著我,含情脈脈地癡笑著。

傍山的晚霞燒紅了半邊天,映紅了羅月嬌羞的笑臉可愛極了。真象一朵含苞的蓓蕾,恰似那二月裏綻開的桃花。

羅月愣愣怔怔地癡笑真叫人莫明其妙。我不由自主地催促她道:“走啊天快黑了。”

羅月餘興未盡,連譏帶刺的嗔怒:“啊喲!煩我了是麼?瞧我不順眼兒是麼?”

一通責難,叫人小氣兒也不敢喘,我像褻瀆了神靈諾諾連聲:“不不!沒沒……”

逗性大發的羅月我行我素。瞧我窘態百出越是開心地訕笑:“嘖嘖嘖!真好玩,象個男子漢嗎?還說與我過日子,你是怕我吃了你呀!”

哪裏話!我可不是軟蛋,聽娘說生下來我就倔強,不知為了啥,我在表妹羅月的麵前總是那麼靦靦腆腆,究竟這是怕她呢?還是太寵她的原故……永遠叫我也說不清。

生性開朗的羅月,比我年小兩歲。十八歲的大姑娘從小受著父母寵愛。天生不知啥事兒叫愁,從來不懂得為啥要煩。

好一陣子功夫,羅月自個兒笑夠了,訕夠了。見我半天不言語,這下真惹她煩了:“你呀唉!死老鼠鑽進了風箱真個沉得住氣呀!有心與你磋商正事你是想聽不想聽啦?”

“想聽想聽!不是洗耳恭聽著嗎。”

話說個性倔強的人,可不是啥時啥事都倔,雷公還有怕雷婆的時候哩。

一見羅月生氣了,無形之中我就倔不起來了。你說這事兒怪不怪?看來隻有激的因素才能左右倔強個性……總而言之,我這會兒從容多了,自如多了,拘拘束束相反也沒了。

“好呀既然你想聽我就推開天窗說亮話羅。不過啊……”快言快語的羅月突然間刹住了語氣。蹙眉愁臉的目睹著我顧慮重重的唉聲歎息:

“雨生哥我要講了別生氣啊!”

“哪裏話!我量大著啊。”

一群白鴿飛了過來,唔哇唔哇地在雲天裏盤旋,雌雄相依,翱翔自如。成雙成對的盡情盡興地迎著晚霞,展翅投進那河邊的竹林裏邊各自去尋覓棲宿之所。

羅月仰頭望天,悵然發呆。拾起一塊泥疙瘩懊惱地投進水田裏邊,泥塊劃破了水麵,激起了一串串浪花。

“雨生哥!咱倆訂婚幾年了?”

“八年啦。”

“我對你咋樣?”

“沒說的。”

“爹媽如何?”

“不錯啊!”

“兄弟姊妹呢?”

“親如一家。”

一問一答的對話三歲幼童皆會,羅月今天犯了啥邪真叫人捉摸不透。自從外婆主婚,雙方父母皆大歡喜了這樁姻緣。八年來,我看著她從童貞稚氣中走過來了,瞧著她如花似絮般成熟長大,我最了解她。

羅月今天一反常態,不難想象她有苦衷,有難言之隱,這時節,我若絞盡腦汁亦是幫不上忙的。何況人各有誌心理變化無窮。況且女人的心天上的雲,鬧不好畫蛇添了足。

正當我束手無策憂忡之間,猛浪一隻暖和和的手緊緊地抓住了我的手。異性接觸的一刹那間,一股暖流叫人渾身驚悸。

八年來,我與羅月已成那麼一回事,平素間有說有笑開心極了,可是從來不敢碰一下誰。你說傻不傻?今天羅月如此大膽地跨越雷池不叫人心跳才怪,不叫人驚愕才怪。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啊!畢竟那時墨守成規不敢有非份的奢望。要是今天的年青人準會罵我傻得可憎,的確是,我是地道的“柳下惠”。

嘴是這樣講心裏卻敲鼓,生怕羅月撒開了手。心有靈犀一點通,羅月忖度恰當,果真不鬆手。許久許久,淒苦哀楚的羅月抬起頭來,癡情脈脈地盯著我,隻見她,心有話兒千千結,眼裏淚花汩汩流。

雨生哥說實在的,你娘是我姑媽,雖說脫離了五服,一個羅字掰不開寫呀!咱倆親上加親天經地義的一對。誰知文化革命來了,天變了地變了。我爹為啥作梗?爹有他的苦衷啊!現實生活,階級鬥爭要天天講,月月講,年年講呀!爹的擔憂有道理,他是思忖咱倆的孩子,孩子的孩子也永遠甩不掉“地主崽”啊……

天啦——地主崽!羅月一言中的,揭痛了我心靈的瘡疤。真叫人欲哭無淚,欲呼無聲。

多年來,為了升學、工作、參軍,入團入黨,年青人一腔愛國熱情,都淘汰在“政審不合格”,葬送在“成份高”裏邊。

呼呼——晚風起了,金秋時節的風一陣緊似一陣,象那顫悸著的弦樂哀唱,似那悲哀掉淚女人的嗚咽,沿河兩岸茂密參天的苦竹林,掙紮在旋風裏邊嘩嘩啦啦地左搖右擺。

一群一群歸棲的白鴿從那苦竹林中飛竄開來,失魂落魄地撲朔迷離,淒淒切切的在雲天裏嘶鳴。那“唔哇!唔唔哇!”的哀鳴之聲整天價響,仿佛是向人間傾訴:“苦哇!不幸啦!”

羅月揪心撕肺的剖白,活生生的現實寫照。一對有情人愛在漩渦裏了,不由人不傷心至極,不由人不痛定思痛去追憶這段羅蔓蒂克……

我的外婆是羅月的叔婆,是咱倆的定婚人。她倆毗鄰一個村,同飲一條河裏的水。

早在明末清初,貴州府某地移民八兄弟連秩結伴到此屯墾,留下來一本家譜,排下了先後字輩,人類一代一代地繁衍,時至今日,方圓數十裏地留下了羅氏後裔。

從字輩上查,外婆家居六房祖宗血脈,羅月家是第七房祖宗後裔,我與羅月表兄表妹並無血緣關係。物以聚多而豐盛,地因人多而名成。“羅家溝”由姓氏產生立足於人間。

羅家溝,一腳踏三縣,東邊接壤那A縣逶迤巍峨的橫斷山。西邊是B縣龍騰虎躍的箕山。北邊毗鄰著C縣氣勢磅礴的燃燈佛山。

一條九龍河水貫穿羅家溝,沿河兩岸——

十裏平川地肥水美,

層層梯田五穀飄香;

綠茵點綴千村萬舍,

牛羊成群雞鳴吠犬。

三座大山裏邊,大自然實在壯觀——

一年四季綠鬱蔥蔥,

萬紫千紅花香鳥語;

奇珍異寶數不勝數,

山泉潺潺獐猿猴僖。

我家居住在石頭鎮,沿河而上九龍河上遊,石頭鎮距羅家溝,相間四十裏。

舊社會裏,我家祖輩窮人。頭無片瓦,足無立錐,父親目不識丁,從小幫人傭耕,挑擔賣力氣,摔打了半輩子人到中年娶了母親。佃居石頭鎮上棄農經商,生活從此有了轉機。

公元一九四九年,四川和平解放了,受苦受難的人民從此站起來了。

不識時務的父親嚐盡傭耕之苦,一九四九年從地主手中拾便宜買下一百擔田。父親做夢也沒想到,他這不是為兒孫積福,他是用血汗為自己買下了罪孽,為兒孫們買來了災難。

一九五一年,全國展開了轟轟烈烈的“土地改革”運動,根據新中國土地法大綱,我父母劃成份“工商業兼地主”。屬於人民內部矛盾,享有公民的選舉權。

根據土地法規定,農村占有土地退交農民分配,所屬企業財產仍歸私人所有,父親感謝黨的英明政策,認賠認退,受到政策的表彰。

一九五六年,在國家對私營工商業實行社會主義改革中,父親身先士卒,積極響應,堅持到車間裏參加勞動。受到政府嘉獎,多次被評為“先進企業”,“先進工作者”。

體現了毛主席英明闡述的:“中國的民族資產階級有它社會主義積極因素的一麵。”

文化大革命剛開始,曾元顯否定“土改政策”。將我家庭出身成份劃為“地主份子”成份。一夜之間,屬於“人民內部矛盾”性質的家庭,無形之中轉化為“敵我矛盾”。從此以後無辜的後代兒女遭受著牽連變成了“地主崽”,跌進了蹉跎的歲月裏邊。

為了澄清敵我矛盾,一家人中數我不服氣,根據黨的英明政策,日夜賁書,據理力爭。相反帶來了多災多難……這是後話暫且不表。

仰望窗外星明月亮,思想裏又縈繞著羅月那淒苦的哀告聲:雨生哥!千萬別怨我爹啊。

是啊,我絕不會怨她爹。

文化革命到來,從中央到地方,數不清的革命功臣,領導幹部,他們何罪之有……還有科學界、文化界各個領域裏邊,許許多多付出過卓越貢獻的人,一夜之間都變成了曆史的罪人……真理給湮沒了,人妖給顛傾了,我這無名小輩又何足掛齒啊!

愛啊隨它去吧!前途渺茫何苦為婚事焦躁不安,強人所愛呀!人生世上生不由人,死不由人。現實畢竟現實空怨他人言而無信,盡管有朝一日黑白分明畢竟那是未知數呀……

想到這兒,心情豁然開朗了。認命吧!癡情取代不了現實……

咕哇——!

一聲淒厲的貓頭鷹聲劃破了寧靜的山村夜晚,那聲調兀是淒涼,勝似悲哀無情。懊惱厭煩地敦促著我:“走哇——”

這會兒,院子裏邊的牆角旮旯,成群結隊的老鼠從洞穴中跑出來了。一瞬之間滿房子一片“吱吱吱”聲,不容置疑地衝我通牒:“去去去。”

唉!世態炎涼,人情薄如紙,何罪過於蟲豕兮……

思來想去走為上策。

苦啊失戀者的夜奔

無牽無掛,說走即行。

我躡手躡腳跨出寢室來到客廳。借著那漏戶星月之光抬眼一瞥,隻見羅月寢室房門緊閉,這會兒,或許她醒著,或許她入夢鄉了……嗨!管那碼事兒幹嗎呀!真是自作多情了。心裏一橫,毫不猶豫地拉開了大門,頭也不回的跨出了戶外。

呼——夤夜的風陣陣撲來,好涼爽啊!心裏一激靈,鬱結的煩惱消散了大半。

走到林邊的小草坪上,鬆軟的泥土散發著清香,觸景情生,往事連翩又追回了記憶——

這塊小草坪,原來是一塊荒蕪的屋宅,是我與羅月用汗水拓平展的。幾度培植,幾經耕耘,草坪的周圍種滿了各種花草竹樹。

夜幕裏,花朵兒吸吮著露水珠兒芬芳吐豔,草苗兒沐浴著星月之光噴香撲鼻。竹梢在風聲中彈唱,樹枝兒在夜風裏婆娑。

八年來,不知有多少個醉人的夜晚,我與羅月魂係草坪,夢牽銀河,數過天上的星星,憧憬過夜空的謎。夜闌更深,我拉著小提琴,羅月唱著歌,琴聲悠揚,歌聲嘹亮,引來了不少的青男少女一塊兒唱,一塊兒跳……

過去了,一切歡樂都變成了過去,過去了的是五彩繽紛的夢,留給人的是痛苦的回憶。

農村秋收已過,丘田裏邊空蕩蕩的,月光如銀,佇冬水田粼波閃耀,剛剛翻耕過的稻田,穀穗樁埋在泥水裏邊腐爛,夜風一拂,肥沃的惡臭味兒擴散在空間,人若吸一口叫你頭昏腦脹。

田間小徑寬不過盈尺,來往行人側著身子過,小徑上邊長年累月覆蓋著雜草。月光下,草苗兒上掛滿了露水珠,行程不到十步遠,半截身子已是水濕淋漓了。

蟈蟈兒躲在雜草叢間,抑或昂首在水麵上,通宵達旦,彼起此伏地鼓噪不停。

繞過一道山崗,途經生產隊曬穀場,曬場又寬又大平平坦坦,全是用泥、沙、石灰三合一由人工鋪碾平坦的,一年四季社員們收了糧食全搬到曬場上曬幹,風淨。完成了國家購糧任務,留下了庫存三備糧食,然後由會計、保管、司秤,一五一十地分到各家各戶裏去。

場壩北邊堆砌著一個土台子,那是山鄉人因地就簡用來開會、演戲、放電影的小舞台。我信步由韁地走近舞台前,坐在台沿兒上神思,往事曆曆又在目了——

十年前,公元一九五八年,社會主義“大躍進”歲月裏,我這民族資產階級出身的子女,在“唯成份論不唯成份重在表現”黨的召喚聲中,十二歲擔任著“農村俱樂部”編劇。

春節裏,我們來到這兒巡回演出,外婆家近在咫尺,為了“重在表現”也未前去拜謁。

夜裏,土台上鼓鑼喧天,燈火通明照亮了半邊天,山鄉人難得有戲看,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前來看戲的真不少。

夜深了,戲散了。生產隊長安排社員們分別帶領著演員去各家裏宿住,恰巧我給安排到羅月的家。一路上,羅月提著紙裱燈籠前頭領路,我在後邊緊緊跟隨。初來乍到,人地生疏,羅月忽然轉過身來問我:

“表哥哥,你拉小提琴棒極了,能拉又自唱,可不可以教教我呀!”

我聞聲驚詫地抬起頭來,不明白陌生的姑娘認我親戚,抬眼間,隻見她笑盈津津的目睹著我,黃澄澄的燈光增添著她的嫵媚,但見她:不高不矮勻稱的個兒,不胖不瘦的窈窕樣兒,鵝蛋兒的臉綴著一雙會說話兒的眼,一顰一笑,投手擲足,給人的印象是夜夢天仙。

“雨生表哥!真是不認識表妹了嗎?”

陌生的姑娘訕笑著,酸酸的又是甜甜的,好一陣子前顛後仰的笑了又笑,晶瑩閃爍的淚花兒也給她笑了出來,她仍然我行我素的隻知道笑。我暗自嘀咕,胡亂瞎猜,不知她是否有點兒那個“病”?猛然間,隻聽她無拘無束的揶揄著我:

“瞧呀仔細兒瞧吧!瞧仔細了就認識了。我可真是你外婆的孫女羅月喲!”

羅月馨馨有聲的話兒象流水,一開閘門便沒有個完。從那以後,我給性格開朗、活潑可愛的表妹征服了。兩年後,外婆給我倆牽了線……

汪汪汪……夜幕裏竄出來一條狗,蹭前躥後地衝我吠狂,攪散了我美好的回憶,我怒不可遏,摸起石頭就砸,說來也巧,石塊正好砸中了狗背,疼得它扭頭逃竄,一路上灑下那“汪汪汪”的慘叫聲也好象是在指控著我“太荒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