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1 / 3)

高山高喲綠水長,彎彎道路向何方;

春夏秋冬愛相隨,人心向著共產黨。

真理常青顛不破,十億神州盡舜堯。

烏雲遮天不長久,霾雨過去紅太陽。

我為什麼不笑

陽春三月,正是鮮花盛開的季節。

胭脂色的桃花紅豔豔,凝霜色的李花白如雪,月季花兒綻開了媚人嬌豔的笑臉,油菜花兒金光閃爍燦爛輝煌,還有那滿山遍野的,小徑旁邊的燈籠花、毛草花、蒺藜花、山茶花、杜鵑花……

花呀花!春天的景色是鮮花的世界,春天的花兒千姿百態,朵朵嬌豔芬芳。

蜜蜂兒嗡嗡叫,彩蝶兒翩翩舞,小鳥兒歌唱,蟲蟈兒歡跳……春天是百鳥歡歌,萬物複蘇,生氣盎然的世界。

樹葉兒綠了,草苗兒綠了,秧苗兒嫩鮮鮮,麥苗兒綠蔥蔥……春天點綴了翡翠景色,春天嬌扮著綠色的笑顏。

春天美、春光好!風姑娘涼爽爽的,太陽神女暖和和的……到處是歌的海洋,詩的情藻,五彩斑斕的絢麗圖畫……

石頭鎮至永勝水庫相距十二華裏,人若慢行緩走,一個多小時即可到達。

石頭鎮學習班全體學員,浩浩蕩蕩的隊伍過山崗,趟小徑,丟下了一路的笑聲、歌聲,惹下了田野裏春耕生產的農民的怨聲、罵聲、嘲諷聲……

渾濁歲月,誰能一時半會說清是非曲直,農民們一瞬間誰能理解學員們不是好閑之徒,學員們鐐銬著政治枷鎖是去參加寬嚴大會呀!

寬嚴大會是定性犯罪的人的大會,比公審大會的性質要輕微一級,比批鬥大會的性質又要重量一級。

寬嚴大會:對象是“毛澤東思想學習班”裏邊的學員,一批人接受寬嚴之後,定性為敵我矛盾,從此逐出學習班,有工作的開除工作,有黨、團籍的開除黨、團籍,交給農村去接受監督改造。

公審大會:對象是從監獄裏邊提出來的囚犯,一個個五花大綁、腳鐐手銬,公審之後,遊街示眾,有的罪囚吃槍子嘴啃黃土地,有的罪囚打入勞改農場服刑改造罪孽。

批鬥大會:對象也是“毛澤東思想學習班”裏邊的學員,免不了同樣遭受皮肉痛苦,畢竟政治麵貌截然不一樣了,那是批判你的思想,鬥爭你的意識,在階級鬥爭的歲月裏,仍享有你的公民權利,屬於人民內部矛盾,一句話,批你鬥你,目的是估逼你要屈服於非真理。

那真是:公審大會有人死,

寬嚴大會罪成立。

批鬥大會幫助你,

敵我內部兩矛盾。

兩種性質的矛盾,寬嚴、公審是敵我矛盾,批鬥大會屬於人民內部的矛盾。

矛盾性質不一樣,會場氣氛,會場布置,也截然不一樣——

批鬥大會的氣氛:標語、口號是打倒!打倒!再踏上一隻腳。

寬嚴、公審大會的氣氛:標語、口號是鎮壓!鎮壓!永世叫你不得翻身。

批鬥大會的會場布置:執行大會的成員叫登主席台。橫幅、標語均用紅紙、紅布、墨跡黑字書寫張掛。

寬嚴、公審大會的會場布置:執行大會的成員叫上審判台,橫幅、標語則用白紙、白布墨跡書寫張掛,給人的印象陰森可怕,叫你品嚐那人死的吊喪味兒。

一小撮別居用心的人確實算盡心機,在那天天講階級鬥爭的歲月裏,哪怕那芝麻、小豆的微不足道的細小事兒也將別出心裁,別具一格,蓄意擴大白色恐怖,草木皆兵……

永勝水庫寬嚴大會會場,布置在廢鋼鐵廠煉焦大壩上。審判台是利用工地民工們用煤渣、鐵屑渣、亂石疙瘩堆砌成的文娛宣傳小舞台。會場上人山人海,紅旗飄揚,口號聲震天動地,熱鬧非凡。

石頭鎮公社學員班全體學員到達會場之後,按照大會指定的地點席地而坐。

目睹著那森嚴羅刹的審判台,心裏邊不由人望而生畏,思廂裏邊一陣急劇的思索,回憶又追溯到那一月之前——

一月之前,就在這寬廣的大壩上,就在那小不點的舞台上,好多個燈火輝煌的夜晚,充滿了唱歌聲、歡笑聲、鼓樂喧天聲,熱烈沸騰的拍掌聲。

曾記得,有天晚上,我是水庫文娛宣傳隊的成員,在那燈火輝煌的小舞台上,我為歌頌工地上的先進事跡、先進民工而自編自演,自拉自唱的歌聲,贏得了經久不息的熱烈掌聲,一次次的謝幕,一次次地歌唱,好不容易地辭謝了民工同誌們的盛情。

就在那最後一次的謝幕之中,目光無意中觸及到台沿兒上,心裏一陣毛骨悚然,暗自尋思:倘若有人跪在那四棱八角的煤鐵渣兒的台沿兒上,那滋味定叫人受不了……

看來轉瞬即逝的念頭,今天定會落到自個兒頭上去體驗了。

這當兒,執行人員登上了審判台,曾元顯鬼鬼祟祟地一出現我就知道準有自個兒的好戲,左右一看,坐在我身邊的煤礦采購員肖德,一個勁兒地隨聲附和著振臂高呼著口號,瞧著他那激動昂揚的樣子,大禍臨頭了他還蒙在鼓裏呢,想到這,我禁不住地扯了一下他的衣服。

肖德正在興頭兒上,打擊壞人誰不興高采烈,誰不拍手稱快,誰不振臂高呼“嚴懲”。

我一拉,肖德回過頭來問我:“啥事?”

“啥事!你別高興太早了,今天準有我倆的戲啊。”

“去球!”肖德不滿。不滿有他的道理,誰願去接受那寬嚴呀!他睜大著一雙迷惑不解的眼神,不滿地反駁我:“趙隊長講清楚了,寬嚴對象是區學習班裏的壞人,何況老子又不是壞人。”

壞人!這年月誰又是好人啦……

肖德固執有理,我笑他四肢發達頭腦簡單,接受那愚弄之術蒙騙太深了。

兔死狐悲,同病相憐支配著我要他引起注意,希望他提前作好思想準備,於是又耐心地坦言相告:

“夥計!仔細想一想吧,為啥你我限期三天參加學習班?難道說請咱倆來瞧戲嗎?再想一想吧,昨天夜裏子虛烏有的空降特務戒嚴,那是怕你我逃之夭夭,今兒早上趙屎若不自欺欺人,爾虞我詐,不怕你半道上生事嗎?”

肖德沉默了,或許認為有道理,但一想到“壞人”二字心裏就氣。誰不氣,誰不痛恨壞人啦!轉念又一想,自己不是壞人嘛,自尊心使他不願屈服,固執己見地又嚷了起來:

“老子一不犯法,二不犯罪,反革命是我當的嗎?”

肖德倔強有理,理在哪裏?他太衝動了。反革命誰願接受,不是反革命要你承認反革命誰不衝動。

人有自尊心,誰也不願受到傷害,一提反革命,誰人不是切齒痛恨,這種傷害誰又能承受得了。

瞧著肖德一味固執,我也無言相告了。

肖德一生,出身貧下中農,腰杆子硬,沒有挫折,沒有風險。貧下中農坐江山,萬事都優先。肖德從小走紅,初中畢業分派到煤礦工作,有文化、思想進步、工作積極,提升當了采購員,大不大小不小一般幹部,從來沒吃過虧,命運注定他不會吃虧,更不會吃你這反革命的虧了。

那年月,別以為你萬事皆如意,等著瞧吧,不會吃虧的人,有你吃大虧的時候。

果然,高音喇叭狂吠了——

將反革命分子楊清抓上台來!

將反動知識分子劉仲抓上台來!

將反黨分子李友抓上台來!

將反動分子肖德抓上台來!

……

一群打手迅雷不及掩耳地從我身邊抓走了肖德,絕望中的他回過頭來瞥了我一眼,那驚恐複雜的眼神告訴我——他冤枉太深了。

高音喇叭繼續在狂吠,各公社來的學員一個一個給揪上台,打翻在地,跪在台沿兒上。每人胸前掛上大黑牌,標明著性質、姓名,又用紅墨水將姓名×了。

我全神貫注聽著喇叭,剛一叫響我的名字,不等眾打手勞苦,早已跳躍立起身來,分開眾人飛也似的躍上前去,跪倒在一溜隊列裏。

三月天,風和日暖,人們都隻穿著一條褲子。雙膝跪在台沿兒上,象有千針萬刺兒地叫人難以忍受。

這時候,不知是誰出了個賊主意,從廢鐵爐裏邊挑來一擔鐵渣兒,打手們又挨個兒地將跪著的人捉將起來,每人下邊墊上鐵渣,然後又強製著跪下去。

不跪的,好對付極了,一頓拳腳,打你個鼻青臉腫,瞧你跪不跪。

鐵渣兒四棱八角,鋒利無比,人一跪在上邊,棱角兒紮進肉裏,刺進了膝骨裏,一陣緊似一陣的鑽心疼痛,頭上的汗比豆粒還大,滂沱下雨般往下淌。

打手們也真狠,對付反革命誰不恨,瞧不順眼的從後邊用腳踢,見不稱心的用槍托砸,不多一會,就有人昏倒了過去。

曾元顯歇斯底裏,逐個兒念著學員的罪狀,每個學員頭緒多、篇幅長,一念念了三個小時,好象過去了三年,好不容易喇叭叫響:

“眾囚犯滾下台去,全部集合在台後邊等候發放判決書。”

一聲赦令下來,跪在地上的學員們掙紮著爬起來。爬不動的好辦,眾打手一陣好打,練拳習腿不花本錢,還要罵你裝死騙人,折磨你夠了,扔死豬一般丟下台去。

一瞧那陣式,我心兒一橫,牙關緊緊一咬,掙紮著往起爬,失去了知覺的雙腿不聽使喚,踉踉蹌蹌地跳下了台沿。

刺進了褲管裏邊的鐵渣兒紮進膝蓋骨裏邊,烏紫色的血斑粘住了褲管,腿一動彈鑽心般地疼痛,到了這節骨兒眼上,再也顧不了這許多了,我強忍著悲痛,倔強地扶著台沿走到後台去,排在學員罪囚的行列裏邊——

嘩——

人群騷動了,裏三層外三層地圈上來了。大會執行人員維持著分界線,不讓瞧熱鬧的人們擠上前來。

接受了寬嚴的學員們,一個個低垂著頭,自尊心受到特大的傷害誰有臉麵抬頭見人。

我不同,久經鍛煉的老對象,不但不低頭,相反衝著人們笑。

瞧熱鬧的人群指指點點的見我不服罪的樣兒,一刹那間歡騰雀躍了,認識的,不認識的念著我胸前的大黑牌驚呼咋叫:

“瞧呀他還笑呢!”

人的心情別人能理解嗎?我的冤情群眾又能理解嗎……

我笑曾元顯目無法紀,執法犯法別出心裁陷害無辜。

我笑我終於有了結論,從今往後再不用提心吊膽地過日子了。

我笑過去曾元顯陷害我空口說話無憑無據,這下好了,所謂的刑事判決書那便是我申雪冤屈的鐵證如山——

我為什麼不笑。

前後都成了反革命

我為什麼不笑,這是啥樣的判決和罪狀啊!

在這裏,我將所謂的刑事犯罪一條一款公諸於世,讓世人評說,讓法律鑒定:

第一條:公開替地主份子母親翻案……

曾元顯捏造罪證從不顧事實的,自欺欺人也就隨心所欲了,請看——

我的母親出身娘家成份“下中農”,我的父親(母親的丈夫)成份“工商業兼地主”。

“地主份子母親”純屬子虛烏有,我不知又去為誰翻案。

第二條:五九年至六二年間書寫反動詩詞八十餘首……

一九六六年,新春伊始,姚文元一篇臭評論,北京掀起了揪“三家村”,石頭鎮緊鑼密鼓以何真、曾元顯為首的“工作組”遙相呼應地大搞“三月鎮反”。

何組長唆使唐章四來我家,以借閱我少年時代歌頌新農村、新人新事新風尚的少兒幼作詩詞為由,要挾估逼我投筆參與搞群眾黑材料,遭到我嚴正義憤的拒絕之後,竟欲蓋彌彰以此為由顛倒黑白,混淆視聽對我進行人身迫害。

毛主席親自發表了光輝的《十六條》,石頭鎮重見天日,我等受害群眾才得以昭雪平反。

曾元顯舊賬新算,一是公然對抗《十六條》,瘋狂反對毛澤東思想。二是暴露了“秋後算賬”的曾元顯篡權奪位的狼子野心,不惜濫殺無辜確保他執法犯法的醜惡麵目。

第三條:文化革命運動中非法審訊,捆綁,毒打農村基層幹部、群眾十七人之多……

文化革命三年多來,眾人皆知,是我遭受著無休無止的迫害,還是我迫害了十七人之多?顛倒黑白是曾元顯的一貫伎倆。偷梁換柱不擇手段,無視黨紀國法,用心險惡到極點。

至於誰迫害誰,姑且不談,單論那“十七人之多”,實在荒唐。

人也,一人數為單,二人數為雙,十七人,十八人乃是定數,何謂“十七人之多”呢?

第四條:“一打三反”運動中不服管製,膽敢書寫七封反革命呼籲書,連續投寄“四川日報”社,惡毒攻擊新生紅色政權,妄圖顛覆無產階級司令部,誹謗“一打三反”運動的偉大成果……

曾元顯無限上綱從來不知廉恥,偷天換日拉大旗作虎皮向來不麵熱心驚。

我是報社的通訊員,通訊是我的權利,給你曾元顯書麵意見說嚴重了隻是反對你,你誰也代表不了,何況有我公民的言論自由呢。

不難看出曾元顯何等膽大妄為,瘋狂至極的淩駕於黨紀國法之上。

不難看出曾元顯一門心思地栽贓陷害,壓製正確意見,給我“農村管製三年”。

不難看出曾元顯機關算盡的目的是濫殺反對他的人,其用心是隱藏他陰謀篡黨奪權的違法亂紀的醜惡罪行……

我為什麼不昂頭,我沒罪為什麼不笑啊……

文化革命那年月,是讓人過的日子嗎?

瞧一瞧吧!一個一個接受了寬嚴的學員垂頭喪氣的樣子,難堪忍受的樣子這是為什麼啊!不是反革命變成了反革命你會有好樣子嗎?

反革命,過街老鼠人人喊打。

反革命,眾矢之的鎮壓對象。

不是反革命而估逼你去接受承認誰的思維能理解?誰的心情能承受。

那年月,不理解的好辦,萬事起頭難嘛機會多的是,厄運降到誰人的頭上讓你慢慢兒去理解,承受不了的,學而知之,歲月長久著呢,災難臨頭你去慢慢承受吧。

古人曰:樹正不怕月影斜,根深不怕風搖動,行端坐正的人應該理解,應該明白人有旦夕禍福,天有莫測風雲的原理。

生活,象一條陌生的路,有坎坷、有曲折、有捉摸不透的路途風險,隻要一步一個腳印堅定著信念走下去,百折不撓地走下去,摔倒了站起來,跌倒了爬起來,沒有走不出的路,沒有能堵死的江河水。

路是遙遠的,江河水是流淌的。一種信念,一個目標,曲曲折折,坎坎坷坷,別認為那麼可怕,那麼可悲,它能增強人的信念,它能促使人的信心,不這樣,怎能見世麵,如何經風雨……

我為什麼不昂頭,我為什麼不笑。

心中不藏鬼,不怕鬼叫門。

鬼騷人,魔害人,那是生活的磨礪,隻能增強人的意識,才會明白對生活的認識。

兔子逼急了要咬人的,公雞追急了要啄人的。隻要你問心無愧,隻要堅定著信念,災難、厄運小菜一碟。邪不壓正,真理永遠顛撲不破,不愁沒有澄清是非之日,不愁不會雲開天青……

這會兒,執行人員送判決書來了,每送一份打發一個學員罪囚。臨走,送你一陣嗬叱,一陣訓斥,千篇一律要你從今往後老老實實地生產勞動,接受監督改造爭取從新去作人。

人啊人都是人,為何一部分人要損一部分人,很簡單,那就是順我者昌,逆我者亡,在那不允許人申辯的無政府主義的漫長歲月裏,在那四人幫橫行霸道的法製癱瘓的日子裏,倒行逆施猖狂跋獗,冤假錯案真是罄竹難書……

我領到了判決書,免不了接受著一陣訓斥,他訓他的,有屁不叫別人放能行嗎?我想我的,我的思維我的信念別人也是幹涉不了的。

接過了判決書,我又認真仔細地瀏覽了一遍,小心翼翼地折疊好,裝在襯衣口袋裏邊生怕丟了。在我看來,它比我的生命還珍貴,這是一份帶血的冤債,這是四人幫一夥的罪行鑒證啊!有了它,我有了申辯的機會,一定要它是非澄清。

離開了寬嚴會場,別的學員罪囚早已扔掉了大黑牌。那是不應該有的恥辱為什麼不扔。我偏不,好好兒地掛在身上,一定要好好的保存它,讓我忘不了這一天,忘不了四人幫一夥的滔天罪行。

走在路上,過往行人驚訝地瞧著我,念著黑牌上的字搖擺著頭,認識我的為我歎息,不認識的覺得好玩,嘰嘰咕咕的傻笑我,問我為什麼不扔掉是怕不夠招搖過市嗎!

能扔嗎?扔得掉嗎?扔掉了大黑牌,扔不掉反革命啊!

扔不掉的就別扔了,留著可以作為紀念。

扔掉了大黑牌還有小黑牌呢,頒發判決書的時候,每個學員罪囚同時頒發了小黑牌。

小黑牌是白布條製做的,二寸寬、三寸長,上邊用黑汁毛筆正楷書寫著姓名,階級性質,臨走時,每人又發給了別針,要你佩戴左胸襟上才讓你走,嗬斥你歸家之後天天佩戴上,否則,嚴懲不貸。

階級鬥爭的歲月,階級鬥爭不但要天天講,月月講,年年講,哪怕芝麻豆粒的小事也會別出心裁地小題大做,捕風捉影的上綱上線。

文化革命一到來,地、富、反、壞、右分子走到哪裏,胸前佩戴的小胸徽標明你的身份,走到哪裏那裏的群眾便認識了你,那裏的人民便會監督你。

今天,我很榮幸,有機會去體驗小胸徽的感受,有機會不是反革命參加了五類份子的行列。

難得啊小胸徽!你是我與曾元顯幾番較量九死一生換來的呀!來之不容易感受也就不一樣了。

小胸徽啊小胸徽!我要天天珍惜你,我要天天佩戴你。

佩戴小胸徽好,認字的兒童不認識你念著字跡便了解了你。

小胸徽好,更多的群眾去識別你,監督你,你才不會亂說亂動不犯錯誤。

想當年,從電影裏邊看見的八路軍,新四軍,一個個左胸襟上佩戴著小胸徽,那標誌是威武的俠膽英雄的凝聚,是人人見了人人崇敬的英雄象征。

今天這塊小胸徽,是腐臭的蛆蟲人類的恥辱,人人見了人人憎恨的人間敗類。

想著過去,想著現在,小胸徽啊你的命運也是如此多災多難呀!生不逢時的文化大革命使你受盡了淩辱,蒙受了玷汙。一小撮別有用心的人褻瀆了你的輝煌形象,低貶了你的曆史意義……

閑言少敘,書歸正傳。

話說我胸前佩戴著反革命份子的小胸徽,又掛著一塊反革命分子的大黑牌,覺得實在滑稽可笑。這樣一來,豈不成了曾元顯常叫囂的“雙料貨”了嗎?

想到這裏,我真不知道該如何處理這塊大黑牌了。是扔掉,還是不扔掉的好了。

這當兒,後邊有人追上來問我:

“同誌啊你那胸前掛著的是啥玩藝呀!”

我一愣,轉身過去麵對著來人,正想與他講解原因,想不到他兀自個驚愕地一目了然了這大黑牌,驚呼咋叫的拍手笑著樂道:

“哈哈!我道啥雞巴玩藝,原是他媽的反革命大招牌呀!”

來人說完又笑,一語驚人,叫我難堪尷尬地好一陣子遐想連翩——

是呀!來人訕笑的有道理,嘲諷的千真萬確,前邊來的人一目了然,後邊來的人疑疑惑惑瞎疑猜何苦啊!現時而今,自個不是反革命已是反革命了,反革命就反革命唄,給人瞧個仔仔細細又有何妨……

想了想,覺得有道理,索性將大黑牌掛在背上。這樣一來,前邊來人瞧我的小胸徽,後邊來人看我的大黑牌,前前後後一目了然不是更有趣味嗎……

想著趣味,窮也尋樂,苦也求樂,悲慘欲絕之人也渴望著樂。

樂也樂!貧賤富貴皆有份,

紅人黑人均有樂;

自古樂趣不吝嗇,

苦中求樂也歡樂。

回憶著苦衷想到了趣味不妨樂上一樂,於是,我將大黑牌反掛在後背上了。

走啊走啊!果然,前邊走來的人念著我的小胸徽,後邊跟來的人也在唱著大黑牌。

哈哈!這下好了——

前後都成了反革命。

這日子能讓人安靜嗎

快到家了,十二華裏半個時辰便走完了。

去參加寬嚴會,眾學員整隊行走,誰不心裏懸心吊膽,唱呀笑呀那是樂在苦中裝出來的強顏歡笑。

歸來的路上,心裏的懸念沒有了。反革命不過如此,苦頭嚐到了,樂趣也嚐到了,心裏反倒輕鬆愉快了。

一個人走在路上,無拘無束的天寬地闊任我行走,行程趕腳相當快了。

羅月從娘家回來了,她身上沒帶鑰匙,抱著嬰兒在家門外焦躁不安地等我歸來。一見我,愁臉變笑臉地驚喜地問:

“你回來啦!”

……沉默。

我沒回答他,不知道回答的好,不回答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