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見春山·山花子(1 / 1)

山花子

欲話心情夢已闌。鏡中依約見春山。

方悔從前真草草,等閑看。

環佩隻應歸月下,鈿釵何意寄人間。

多少滴殘紅蠟淚。幾時幹。

見春山

司馬相如是最有豔福的文人。《西京雜記》裏讚他夫人:“文君姣好,眉色如望遠山,臉際常若芙蓉,肌膚柔滑如脂。”古典美女容貌上的優點,卓文君一不小心占全了。不幸她還絕頂聰慧,有謀略,有決斷。

劉歆在《西京雜記》裏對卓文君容貌的宣傳太到位,他將女子眉毛比做遠山的比喻又實在太精辟,導致後世文人順著前輩的思路走下去,孜孜不倦地研發了“眉若遠山”、“眉若春山”、“春山翠”、“春山遠”等詞。久而久之,“春山”便成了女子雙眉的代名詞。女性畫眉所用的“黛”是用一種叫石黛的青黑色礦石加入麝香等香料製成的,所以紅樓裏寶玉論黛玉,又有“眉色如黛”的說法。

人的五官很有意思。唇齒是親人間相依,眉目卻是情人間的挑弄,必定要不安於室才有吸引力。如果一個女人生得雙目無神,雙眉刻板,那她一定沒有什麼男人緣,因為首先,眉目不會生情,再好的容貌也退為平庸,不會開出情花。你若看有人被讚“麵若桃花”,那她的眉目一定生動撩人。

可惜任卓文君才貌兼備,司馬相如卻依然在娶到她之後,得隴望蜀地想納妾,氣得卓文君說出“聞君有兩意,故來相決絕”的狠話,這才把他那點花花腸子嚇回去。

話說回來,世事仍是公平的,有司馬相如那樣不知惜福的男人,就一定有張敞和容若那樣溫柔解意的男人。這是上天對女人的補償。據《漢書·張敞傳》記載:京兆尹張敞和妻子情深,妻子化妝時,他就為妻子把筆畫眉,被長安人笑為“張京兆眉憮”。後來漢宣帝親自過問這件事,張敞對曰:“臣聞閨房之內,夫婦之私,有過於畫眉者。”張敞的回答既巧妙又在情理之中,漢宣帝明理愛才,當然不會難為張京兆,自此又多了一段流傳千古的佳話。

張京兆畫眉實際上是畫情,正因為如此,才為後人追慕。唐玄宗有首婉約的小令《好時光》:

寶髻偏宜宮樣,蓮臉嫩,體紅香。眉黛不須張敞畫,天教入鬢長。莫倚傾國貌,嫁取個有情郎。彼此當年少,莫負好時光。

連皇帝都發了畫眉意,可見,兩情濃處眉山目水相映,真是動人心意的韻事。元邵亨貞《沁園春》中寫:“掃黛嫌濃,塗鉛訝淺,能畫張郎不自由。”大約是詩人效仿張郎給夫人畫眉,不得其法反被嗔怨的自嘲。張潮更是性情中人,直截道:“大丈夫苟不能幹雲直上,吐氣揚眉,便須坐綠窗前,與諸美人共相眉語,當曉妝時,為染螺子黛,亦殊不惡。”和那句“無情未必真豪傑”不謀而合。

容若的戀人雙眉想來也是極出色的。他心中念念不忘,詞中就時有流露。容若不少描寫戀人雙眉的句子,都極出色,並不如他自責所說的“草草,等閑看”。此詞就是寫容若做夢,夢中見到戀人對鏡描眉,醒來後惆悵難過。唯有台前紅燭,滴殘紅淚,似解心意。從“環佩”和“鈿釵”的用典來看,容若所寫的女子不是盧氏,而是早年被送入宮的戀人。因為王昭君和楊貴妃都是宮門中人。

“欲話心情夢已闌”,是這闋詞裏我最喜歡的一句。也是這一句,帶出了全詞欲說還休的沉痛。人生,有多少事多少情緒是說不清道不明的呢?而等你想去說明的時候,已經沒有機會了。在珍惜和忽略、得到與失去之間,人不斷地輾轉。

你如黛的雙眉,似顰非顰地籠住了我的心意。到底要愛你多久,才會不再愛你,才能忘記關於你的一切,逃開你眼耳鼻舌身意的反複糾纏。

如果時間能把我對你的思念稀釋了,就不會在醒來的時候莫名地失神。

你是,我逃不脫的一場煙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