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薩蠻
飄蓬隻逐驚飆轉。行人過盡煙光遠。
立馬認河流。茂陵風雨秋。
寂寥行殿鎖。梵唄琉璃火。
塞雁與宮鴉。山深日易斜。
茂陵秋
我們安徽人有個歌謠:“說鳳陽,道鳳陽,鳳陽是個好地方,自從出了朱皇帝,十年倒有九年荒。”民間還傳說他炮轟功臣樓,可知朱元璋是個很不招人待見的人。他的梟雄氣,不同於劉邦,也有別於曹操。貧寒出身的他,是草草削成的劍矛,尖銳逼人,底質卻弱脆。
沒有太大的氣度,一味嚴苛到底。各朝皇帝削權罷官,也隻有朱元璋做得這樣不地道,受人指摘——大明天子坐龍廷,文武百官命歸陰。朱和尚身上帶著悍然匪氣,剛猛有餘,仁柔不足,是梟雄,但不具備真正的仁者氣度。
因為猜忌之心,不肯放權。朱元璋做皇帝做得格外辛苦。據說他每天要看二百多份奏章,處理四百多件政事,堪稱皇帝中的勞模。因為事必躬親,君主集權在他手中得到了空前的加強,他也成為曆史上最專製最勤政的皇帝之一。不過,如此高度集中的皇權也產生了極大的負麵影響。因為沒有相應的製約機製,明代中後期皇帝為所欲為,極度腐敗,甚至數十年不上朝,大臣也無計可施。
物極必反。朱元璋的後代懶惰者居多,大明朝的十六位皇帝,有為的屈指可數,千奇百怪的怪胎倒不少。若不是靠著朱元璋開國及朱棣其後製定了一係列強化君權的政體和嚴謹穩當的國策,憑著他那些不成器隻會胡作非為的兒孫,根本不會有二百七十六年的明朝國祚。
成祖朱棣遷都北京之後,明朝後來的十三位皇帝就被葬於北京昌平縣北天壽山的明皇陵,即現在的明十三陵。容若這一闋即是過十三陵的感懷之作。這樣的作品《飲水詞》中頗有幾首,像《好事近》
有“零落繁華如此。再向斷煙衰草,認蘚碑題字”;《采桑子》有“行人莫話前朝事,風雨諸陵,寂寞魚燈。天壽山頭冷月橫”等句,都是容若過經明十三陵時,對前朝皇陵景象的描繪。
茂陵是明憲宗朱見深的陵墓,朱見深和萬氏之間的孽緣令人感慨。萬氏比皇帝大十七歲,然而封為貴妃,恩寵隆絕。萬氏美貌而性妒,在力求專寵和打擊後宮皇帝子嗣方麵不遺餘力,險些使朱見深斷了子嗣。她的行事風格不免讓人想起漢成帝妃趙合德。可歎的是,這兩個女人遇見的兩個男人都是執迷不悔萬死不辭得很。劉驁死於與合德交歡,朱見深則在萬貴妃死後不久,悲傷過度而亡,其實和殉情也差不多。麵對這樣沒有理由的迷戀,男女畸愛,後人也隻能歎一句——前世冤孽。
也許,因為朱見深是明朝曆史上唯一一個因為妃子死後鬱悒而死的癡情皇帝,他對愛妃的深情暗合了容若對愛妻的感情;所以,在秋日的黃昏,容若才會不經意間立馬茂陵,感慨良多吧。
讀這首詞仿佛賞畫。容若全以景語入詞,以詞境作畫,以畫意入詞。將“行人過盡煙光遠”的飄渺、“茂陵風雨秋”的滄桑、“寂寥行殿鎖”的荒蕪、“山深日易斜”的感傷融合在一起。故更婉曲有致,意境幽遠,其不勝今昔之感、興亡之歎又清晰可見。
一把鏽跡斑斑的銅鎖,鎖住了行宮大門,也將舊時的熱鬧與繁華鎖在了時空深處。隻有那些盤旋在宮殿上空的大雁和烏鴉,還像以前那樣不停地聒噪著,似乎還想在這深山日暮的斷瓦殘垣裏,找尋到舊日的榮華記憶。
天壽山暮色四合,最後一抹殘陽的餘暉灑落山林深處。深山空寂。我策馬遠行,不敢再回首蒼茫夜色。人事如飄蓬,風吹浪卷。
多少繁華流過,回眸處,滿眼荒涼。
我知道,現世鼎盛也會有這樣荒蕪的一天。盛衰興亡,這一切畢竟無可避免。百年之後,誰知何處埋枯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