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9章(3 / 3)

“嫁人?”她愕然地看著他,突然之間明白過來他誤會了什麼,“今天出嫁的是我妹子!不是我……你以為出嫁的是我嗎?誰把你弄成了這樣?這麼多傷……”

不是她?他慢慢地湧上一絲近乎甜蜜的微笑,“長釵,如果我想娶你的話,你會嫁給我嗎?”他低聲問,甜甜地問,甚至彌漫有一股蠱惑和誘惑的味道。

她完全怔住了,這個人的所思所想到現在她都不明白,“離離?”

“嫁給我吧。”他說,小小地咬了她的衣袖一口,“嫁給我吧。”

他咬那一下就如撒嬌的小貓在討好主人,溫溫軟軟甜甜蜜蜜,陸長釵一時間不知道自己捧在懷裏的是什麼,突然手臂微微一涼,一滴眼淚落上了她的手臂,抬起頭來懷裏咬人的那隻小貓還在微笑。她突然有了強烈的真實感,再沒有一刻像現在這樣知道他的溫柔和他的淒涼,“你在這裏……幹什麼?”她顫著聲問,“我在你家裏等你一天了,你怎麼會……怎麼會在這裏?”

“嫁給我。”他固執地說,“不嫁給我我就變壞。”

“為什麼……突然說要娶我?”她眼圈紅了,當年是他自己不要她的。

“我想要你嫁給我。”他說,“長釵長釵,你很好很好。”

“你不是說——我會把你逼瘋嗎?”她低聲問。

“會把我逼瘋的是我自己。”他笑著說,笑得甜甜的,“我本來……就瘋瘋癲癲的,隻是你不知道。”

“離離,我真的一點兒也不了解你,但是……”

“陪著我吧,我真的好累好累了,不想再鬥下去了。”他緩緩地閉上眼睛,“嫁給我吧,我想要一個……好好的家,不要每天晚上都照著鏡子看一個瀕臨絕境的瘋子。”

“離離……”

“我是一個火坑,你願意嫁給我嗎?”他低聲問,聲音是純粹的、真的。

“嗯……”她遲疑了一下,“不管別人怎麼說,你自己怎麼說,我總是覺得……你並不壞。”她閉上眼睛與他臉頰相貼,“好的,我嫁給你,但是你不能再欺負我。”

“我愛你。”他輕聲說。

她微微一震,陡然睜大眼睛,從來沒有想過能從他嘴裏聽到這句話,隻聽他繼續說:“愛你,然後……不知道怎麼辦好,我很沒用,我要去告訴……告訴他……我什麼都可以沒有……但是你……我……”他的氣息漸漸淡了下去,到後來說了些什麼她竟然完全聽不到。

“離離?”她臉色變,輕輕搖晃了一下,抬起手來,滿手冰涼濕潤的並非皎鏡潭的潭水,而是冰涼的血跡,“離離——”

“哥哥!”身邊圍著幾個孩子不約而同大叫起來,“哥哥要死了!你看那些血!”

陸長釵悚然回頭,隻見平靜清寒的皎鏡潭上有一暈如月圓的血跡,在這白露的夜裏好似倒映著血色的月亮。

“離離!”她愴然變色地大叫起來,聲音震得整個皎鏡潭的潭麵都起了一層顫抖的波瀾。

其實泊雁本姓王,是遐水王台甫的兒子,小時候和陸長環青梅竹馬,隻是後來泊雁和王夫人回老家途中遇到強盜,小小年紀的泊雁被武林高人所救練成了一身武功自此與朝廷無緣。後來行走江湖和陸長釵相遇,說起陸永還是王台甫的朋友,便隨從回來認父。回來之後和陸長環憶起往事而後再見鍾情,兩人也門當戶對因而陸永還自然大為滿意同意成婚。這一天是陸長環之嫁而非陸長釵之嫁。但外邊的人隻聽說陸小姐出嫁,怎麼想也以為是大小姐出嫁,怎會知道是二小姐比大小姐先嫁一步?陸長釵忙著妹子的婚事這幾天也沒空找花離離說個清楚,好不容易忙完了妹子出嫁的這一天她稍稍空閑就去了花離離家裏找他,結果等了一整天都不見他回家,到了扁街一問才知道他竟然從高架上摔了下來,此後就不知道到哪裏去了。她在城內找了好幾次,實在找不到了才勉強出城,豈知一出城就聞到濃鬱的血腥味看到觸目驚心的血痕,循著追上去竟然看見他映著一身蒼白的月光在皎鏡潭中洗澡,那一下衝擊幾乎讓她整個人都呆住了。

一直怔怔然直到他氣若遊絲整個人涼在她懷裏她才悚然發現他快要失血而死了!

什麼愛什麼娶什麼將來,如果人死了就什麼夢想都沒有了!他說他想要娶她!是他說的她就一定讓他如願!從好久好久以前她就習慣了對他有求必應,就算明知道他是在胡鬧,她一樣寵他。誰讓她對他……是上輩子欠他的。她橫抱起花離離,堅毅地甩了一下頭發,“我立刻就嫁給你,你千萬不要再欺負我了。”

陸府嫁女的樂曲依然喧囂喜悅,新娘子和新郎官正在拜堂。

“一拜天地——”

“等一下!”眾人簇擁的喜堂突然幾個人被人強力震開,一個人橫抱著一大團東西硬生生地衝了進來,“撲通”一聲給陸永還跪下,“爹,我要和妹子一起成婚,拜托了。”

新郎新娘駭然閃避,陸長環甚至愕然地撩起了紅蓋頭,“姐?”

陸永還驚駭莫名,“長釵你在幹什麼?”

陸長釵給陸永還磕了個頭,“爹,我要和妹子一起成婚。”

“你瘋了嗎?你要和什麼人成婚?”陸永還驚駭過後厲聲喝道,“眾位大人在此你怎可……”

“他!”陸長釵撩開懷中人血跡和清水混在一起的戲袍,“定水第一戲子,花離離。”她又給陸永還磕了個頭,“女兒決心已下,還請爹爹成全!”

陸永還還沒有從震驚中回過神來,大怒道:“瘋了瘋了!好端端的姑娘怎可跑到妹子大喜之日的喜堂上胡鬧?你還有沒有分寸?每逢遇上這個戲子你就是瘋的!來人啊,給我攆出去!”

“爹!”陸長釵牢牢抱著濕淋淋的花離離,堅持說:“女兒知道爹是為女兒好,但是女兒此時不嫁就終身不嫁!他……他快要死了!”

陸永還定睛一看,花離離遍身傷口渾身是水,忍不住驚詫萬分,“他怎麼會是如此模樣?”

“他說他要娶我……跑去皎鏡潭洗澡……”陸長釵的聲音已經帶了哭聲,“爹……他隻是個連喜歡了我都不知道要怎麼辦的傻瓜,摔了滿身傷想到的隻是去洗澡,他從來沒有騙過我,他根本沒有奢望過可以和我永遠在一起,那些錢……那些錢都是我不懂事硬要給他的……我以為他隻要有錢就會很快樂……爹,都是我的錯,你原諒他吧!原諒他吧!”

“什麼……”陸永還還沒有理解陸長釵到底說了些什麼,陸長環已經忍耐不住撩開紅蓋頭,“爹,你原諒大姐吧,原諒那個花離離,他為了大姐真的已經很努力地付出了很多。”

“陸將軍!”一個低沉的聲音自賓客中響起,陰森森的。

陸永還正在尷尬,“華國輔。”

“這個人是我的兒子,如果陸將軍你對他不滿,或者令愛對他有情,還請讓我把兒子救回來再說。這麼耽誤我兒子的傷勢,他若真的死了,你們父女倆要如何對得起本王?”華國輔陰惻惻地說,他官名國輔,卻是皇親——當今皇上的舅舅。

陸永還和陸長釵驟然愣住——什麼?

“鵑,抱了你大哥起來,我們回府!陸將軍嫁女就如此演了場好戲給本王看,本王記住了。”華國輔淡淡涼涼地說。

“是!”華鵑走到陸姑娘麵前,臉上明顯有絲嘲笑,“陸姑娘,要嫁給我大哥,還要爹同意呢,你當我華家是什麼人可以隨便說嫁就嫁?”他撥開陸長釵的手,要把花離離從她懷裏奪過來。

“啪”的一聲,華鵑的手被人打開了去。

包括陸長釵和華鵑在內所有的人都愣了一下。

花離離自己把華鵑的手打開了去。

“大哥,原來你還……”華鵑的嘲笑化為冷笑,“還是這麼死不認輸!”他閃電般伸手去扣花離離的手腕,陸長釵卻已清醒過來,清吒一聲劈出一掌隔開了華鵑,“住手!”

“華國輔大人……”花離離在陸長釵懷裏遊離得剩下一口氣幽幽地說,“我給長釵說……今日能娶她……便是死在她懷裏也很……風流。我不稀罕華大人的榮華富貴,那和我……和我這街頭戲子一點兒關係都沒有,但……但是今日朝中如此多大人在場……我說……如果……如果長釵她出了什麼事……凶手一定是你……”他雖然隻剩下一口氣,但顯然還帶有幸災樂禍和愉快的語氣,“各位大人記住了,咳咳……如果陸長釵出了什麼事……那就是華大人下的手……”

華國輔的臉頓時發黑,誰也沒想到花離離居然來這麼一下,這一下雖然誰也不信,但是萬一真的陸長釵出了什麼事人家也不免想到“難道是華國輔……”如此這位小姑娘竟是動不得的?“離!你是我華府的人,就算你不認,也還是事實。”

“我早在七歲那年就不要你了。”花離離厭倦地說,“你帶著你的榮華富貴給我從這裏出去,我喜歡什麼你就毀掉什麼……戲我以後是不能再唱了,我所有的東西都毀了……隻是我今天要在這裏娶妻,難道你還要當著眾目睽睽之下殺人放火不成?你若再幹擾我……不要怪我……不要怪我告訴他們十五年前你……”

“鵑!”華國輔的臉徹底變黑,“你大哥瘋了!”

“我是瘋了,你也是瘋的。”花離離昂起頭,“我有多瘋你最清楚,那和你一模一樣。”

華國輔驚怒交集地看著花離離,“你……”他十五年來都把花離離當做一種還沒有勝利的遊戲,從來沒有感受到他是兒子。但花離離此言一出,他陡然覺得可怕,這個兒子……的確有些地方和他相似啊……

“華大人,十五年你我都很累了,我不想再和你鬥下去,再鬥下去我們兩個都會徹底發瘋……”他喘了幾口氣接下去說,“你認輸吧……我已經找到讓我平靜的東西了,而你的在十五年前就已經失去……你認輸我們就能解脫……”

華國輔臉色陰沉,“我今生不逼你,你若是自己不認為是我兒子,我就不姓華!兒子不認老子,天下豈有此理!”

“華大人……”眼見事情失控這裏還是陸長環的新婚之地,陸永還尷尬地想要提醒華國輔這些事不宜當眾爭吵。

“你……你逼著我回家——隻不過因為我很像她!”花離離濁重地喘了一口氣,突然大叫一聲:“她早在十五年前就被你逼死了!你認輸吧!再怎麼樣也不可能強迫一個死了十五年的女人回家!你早就瘋了!”

“住嘴!”華國輔盛怒之下衝過來一把拉住花離離的手,“世上再沒有比你更忤逆不孝的兒子了!”陸長釵橫劍阻攔。

“離離!”陸長釵低聲吒道,“不要這麼激動。”

花離離定了定神換了一口氣,“我不要和你一起發瘋,你看清楚我不是花浣溪,她早就死了所以你早就輸了!我愛的是拯救我可以正常活下去的女人,她比我堅強比我勇敢,沒有她我可以和你一起瘋,但是為了她我就要好端端地做個正常人。”他用力握住陸長釵的手,“她會陪我……無論發生什麼事都會陪我……”

“當”的一聲陸長釵長劍微微出鞘,“我不知道離離和華大人是什麼關係,但是今天是我和妹子大喜的日子,大人如果來者是客當要道喜,如果不是客,莫怪我……”

“長釵!”陸永還喝道,“不許對華大人如此無禮!”

陸長釵長劍微微一抬,以劍鞘對著華國輔,“失禮。”

花離離從陸長釵身上緩緩抬起手,把華國輔的手撥到一邊去,“如果你來道喜,我說……謝謝你了。”他誠懇地低聲說,那手指上沾染的血跡在華國輔手上拖出一片長長的血痕,看起來悚然驚心,“長釵。”他低聲呼喚。

陸長釵橫抱著他對著陸永還拜了下去,陸長環和泊雁對視一眼,跟著拜了下去。

“二拜高堂——”

“夫妻對拜——”

旁觀的眾臣驚得不知所措,今日的婚宴其實根本不該來,聽到了這許多不該聽到的事。但是看那一身緊裝佩劍的新娘,滿身是水和血的新郎,如何看都有一股烈豔絕決的味道。像經過了無限往事,終於想清楚了一定要在一起,無論旁觀者如何,就是一定一定要在一起才會完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