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是暮春時節,但建康城也是乍暖還寒,婠娘坐在馬車上聽著車外的人聲,心裏也難得起了一份波動。
來這南陳近兩年,出沈府的機會屈指可數,尤其是在錢夫人去了之後,她更是一年沒有外出過了。隻是想到張夫人將進門,她的心中就少了兩分興致。
婠娘看著身上素色的薄裙襖,淺灰色的鬥篷,眼神暗了暗,袁夫人掌家之後,她這個嫡出的四娘子的待遇便一日不如一日了,幸好沈家還講些顏麵,並不敢將克扣放在明麵上。隻是自己身邊的人卻不大好過了,她看了一眼坐在一側的秦羅和齊芬,雖然自己的貼身婢女,但是比起妙娘妍娘幾個身邊伺候的人,穿戴都寒酸得多。
章媽媽坐在車門幕處,賀媽媽領了幾個粗壯的婆子另坐一車,她掀開簾子看了一眼後頭還跟著一小隊家丁,放下簾幕低聲道:“四娘子,您該和三公子坐一車才是,畢竟是親兄妹呢,難得的親近機會呢。”
婠娘想起沈灃的做派,搖了搖頭,嘴角帶有一絲猶豫:“兄長他到底怎麼想的,不急於一時的。”婠娘隻覺得沈灃這個半大的兄長很陰沉,他心中到底想些什麼,兩輩子加起來她雖然活了近二十歲,卻半點也看不透。
看來是從前上官府的日子太過平和了,一家人沒有什麼爭鬥。如今沈府裏頭,一言一行稍不注意,便被人抓住了錯處,真是半點大意也不得。
建康城的春日比起長安或者東都洛陽來,雖然同樣的商鋪茶樓酒肆遍及,但是卻另有一番韻味,柳絲飛舞中,更有高冠廣袖傅粉的少年郎君走過,更有吳儂軟語絲竹之聲不時飄過。讓她心中升起一股失落之情來,這裏是建康城,而不是長安!
“媽媽,你可去過北國的長安?”婠娘終是忍不住幽幽地問出了口。
章媽媽沒想到小主人竟會問起長安來,她笑道:“但是我確實生在吳郡長在吳郡,揚州已經是我去過最遠的地方了,長安呐也隻是聽說過而已,那是前朝的國都,現在是北方周國的都城,我大概一輩子都去不了那裏呢。”
“娘子,長安難道比建康城還大還熱鬧嗎?婢子還以為建康城市天下最繁華最大的城池呢。”齊芬好奇地說。
“建康城是很大很繁華,但是長安卻是另一番氣度。”婠娘笑著搖了搖頭,“我前些時日讀到一篇詩詞,你們聽聽,山河千裏國,城闕九重門。不睹皇居壯,安知天子尊。皇居帝裏崤函穀,鶉野龍山侯甸服。五緯連影集星躔,八水分流橫地軸。秦塞重關一百二,漢家離宮三十六。桂殿嶔岑對玉樓,椒房窈窕連金屋。三條九陌麗城隈,萬戶千門平旦開。複道斜通鳷鵲觀,交衢直指鳳凰台……”
駱賓王,也曾經屢次出入過上官府過,婠娘不知道這位大才子是否也和自己爺爺上官儀一樣,被皇城的那對夫妻舍棄,他的詩詞裏,包括這首《帝京篇》,婠娘都記得極牢的。
章媽媽、秦羅及齊芬都是略微識字的人,她們雖然會作詩作賦,但是聽完這首詩後,也對遙遠的長安生出了一絲向往來。而婠娘眼神迷蒙,就算現在的長安並非百年後的長安,她也一定要去的。她想到錢夫人出事前的叮囑,等沈家的事了結,等自己再長大一點,等自己能夠多學一點本領,一定要北上長安……
馬車一路向西行,繞出了內城之時,卻被攔住了,婠娘掀開簾幕發覺前麵停著一溜的車轎,聽著議論聲不絕,她猜想前麵沈灃已經讓人去打聽了,果然不一會兒,便有一老婆子在馬車外說了原由,竟然是謝氏族人北歸。
婠娘心中一動,哪怕王謝兩族兩百年來在江東何等顯赫,但是在侯景之亂後,王謝早已經沒有從前的聲勢了,如今謝氏族人北歸,應該是那位給北周趙王做過先生的謝貞了。怎麼會有這樣大聲勢呢?
“因為來迎謝家郎君的除了謝氏族人外,尚有王氏、肖氏、褚氏等高門之人,還有黃門侍郎大人也代表朝廷相迎呢,故而城門處才進出緩緩的。”那婆子適時解答道。
“娘子不知,周帝的皇後可是姓謝。”章媽媽看出婠娘的不解,低聲道。
婠娘心中一跳,此時的周帝該是武帝宇文邕才是,他的皇後怎麼會姓謝?她記得史書上明白記著阿史那氏才對。是什麼地方出了差錯?還是說北方有人和自己一樣,自後世而來?不,就算那人同自己一樣來自後世,那麼就該知道周帝宇文邕年不假年,沒多少年好活了,那就不會去沾上宇文氏的邊,該去和楊家或者李家牽扯上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