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中水並不深,卻有很深的汙泥,拔腳時十分費力。慢慢的,他走到筏的另一端另一用葛藤纏縛處了,手中忽然觸著了一件東西,圓圓的,硬硬的,一個磨石,另外是一些繩子,衣服,一個冰冷的家夥,年輕人用驚訝混合了快樂的聲音輕輕的叫了起來。
“呀,見鬼,這裏就有個鬼!原來是它!”
“怎麼的?”
他不即作答,就伸手各處摸去,撈著頭發了,觸著臉了,手臂也得到了,石磨同身體是為繩子縛在一塊的,繩子掛著筏底,河中另一木樁又正深深的陷在筏底竹罅裏。竹筏不動的原因就隻這麼會事了。年輕人輕輕喊著:
“一個東西,搗我們的亂。被石磨縛著沉到這水裏的!”
筏上那一個就命令說:“拉開它。”一麵聽到遠遠的雞叫,又焦急的輕輕罵著:“見鬼的事,活下來不濟事,被人好好的在你脖上懸一副磨石,沉到這兒,死了以後還來搗我們的亂。”
因為見到在水中那一個許久許久還不解決,就拉出身邊的刀來,敲擊筏邊:
“平平,平平,伸手過來,拿刀去砍吧。若那隻鬼手攀緊我們的筏,把它的手砍去。不要再挨了。還有五裏,這裏是一個頂危險的地方!……快一點,……溜涮一點。……”
年輕那一個想著“手攀緊我們的筏……”,筏上那一個急性處,使他在水中笑了。
刀在水中微撥動水聲,竹筏轉動了。一會兒,水中那一個,又用肩扛了竹筏的一頭,盡力想把竹筏舉起。仿佛年齡太輕了,力量太小了,竹筏就隻轉動著。
竹筏能轉動,卻不能流動。原來河中那個木樁,正陷在竹與竹之間罅穴裏,木在水中筏底,刀砍不易著力,若欲除去,除非把竹筏解散,重新編排不可。
時間不許兩人作這種從容打算。這竹筏本來到了下遊浮橋附近時,不能通過也仍然得棄去的,因此在筏上那一個,雖然十分焦躁,罵著各樣的話語,又用各樣話語恐嚇著水中那一個,以為一切錯誤完全由於他,且以為隻要回到XX就得報告執行部處罰這疏忽職務的行為,但水中那一個卻隻簡單的提議:
“從旱路走我們才可以在天明以前趕到。”
“從旱路走我們就又得盡魔鬼在我們脖子上懸一副磨石。”
“難道怕那東西就不趕路了嗎?”
兩人之中年輕的一個事實上終於占了勝利,兩人把兩隻連槽盒子槍,兩把刀,以及一些別的東西,皆從泥淖極深的河邊搬到了堤上,慢慢的在黑暗中摸索爬上了高堤。到了堤上兩人皆坐在路旁深草裏,估量去目的地的遠近。河中兩人走過了兩次,卻皆是在黑夜裏,沿河走去還極其陌生,尚不知要經過多少小溪同澤地,尚不知道必需經過多少人家多少哨卡。天是那麼黑暗,兩人想從一顆所熟習的星子或別的任何東西辨識一下方向皆不可能。身邊雖有一個電筒,可以照尋路徑,但黑暗在周圍裹著,身旁任何一處,似乎都有一些眼睛同一個槍口,隻要發現點點光亮就會有一顆子彈飛來。一被人發現,就不容易通過,隻能以命換命,所有職務得由第二批人來冒險了。
兩人稍停頓了一下,因為在堤上走路危險成分太多,知道堤旁沿河還應有小道可走,幾天來河水退了不少,小道一定很好走路,且說不定還可以在某一時得一隻小船,故又下了高堤到河邊小路上去。時間實在也不能再遲了,因此兩人不管一切向前走去了。
兩人從一個泥灘上走了許久,又走進了一片澤地,小徑四圍皆是葦子,故放心了一點。進葦林後他們隻覺得腳下十分滑澤,十分潮濕,且有一股中人欲嘔的氣味,越走氣味越難聞。
“一定在這路上又躺得有一個,小心一點,不要為這家夥絆倒。”
“我忘記摸摸我們筏底那一個身上了,或者是我們的夥計!”
“不是我們的,你以為是誰的?”
“我知道第七十四號文件是縫在褲上的,十三號藏在一枝卷煙裏。還有那個……”
“小心一點,我們還在人家籠裏,不然也會爛到這裏的。留心你的腳下。”
羅易因為覺得死屍一定就在五尺以外了,正想把電筒就地麵視察一下。
性格快樂年紀極輕那一個,忽然把他的老伴止住了。兩人凝神靜氣的聽,就聽到河中有輕微木槳撥水聲,在附近很勻稱的響著。他們所在地方去河不過五丈,卻隔了一片稠密的葦林。兩人皆知道所處情形十分危險,因為這一隻船顯然不是自己一方麵的,且顯然是在這河港中巡邏,邀截XX兩方聯絡的。倘若這隻船在上遊一點,發現了那個竹筏,檢查竹筏時複發現了堤旁泥澤地上分明的腳跡,即刻跟蹤趕來時,一切就隻有天知道了。
幸好兩人上了岸,不然在河中也免不了賭一下命運。
這時節,不知為了兩人所驚嚇,還是為了河麵槳聲所驚嚇,葦林裏有一隻極大水鳥在黑暗裏鼓翅衝向空中,打了一個無目的的大轉,向對河飛去了,就隻聽到船上有人說話,似乎已疑心到這一片葦林,正想在把船泊近葦林,但過不久,卻又逐著水鳥飛去的方向,仍然很勻稱很悠閑的打著槳向對河搖去了。
當兩人聽到船已搖近葦邊時,皆伏在濕洳的地麵,掏出手槍對準了槳聲所在一方,心裏沉沉靜靜。到後船遠了,危險過去了,兩人在黑暗中伸手各過去握著了另一隻手,緊緊的捏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