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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跟那個鋼琴推銷員坐著抽煙,極力令自己逃避於閑聊的慰藉中,避免想及保羅。表麵上他愈裝得和藹愉悅,內心裏愈是感到憂懼沉重。他確信姞拉並不知道保羅在芝加哥,而保羅正在搞的事既不道德又不保險。當那位推銷員哈欠說必須回去寫定貨單時,巴比特佯著一副悠閑鎮靜的模樣,離開了對方,離開旅館。然則,他抑不住忿怒地朝計程車司機說:“坎貝爾旅館!”他激動地坐在光滑的皮坐墊上,在寒栗朦朧之中,他聞到了垃圾、香水和土耳其香煙的味道。他沒有注意到積雪的湖岸,露浦南區不知名地方的黑暗地帶以及突然轉亮的街角。
坎貝爾旅館的櫃台顯得堅實、明亮而新穎;夜間職員則顯得更固執精明。“什麼事?”他問巴比特。
“保羅·李爾斯林先生住在這兒嗎?”
“是。”
“他在嗎,現在?”
“不。”
“那麼,你可把他房間鑰匙給我,我上去等他。”
“不能這麼做,兄弟。如果要的話就請在樓下等。”
巴比特以所有上流社會人士對旅館夥計談話的態度同對方商量。隨後,他粗率地吼說:
“或許我得等上一段時間。我是李爾斯林的姊夫。我要上他房間去等。我看來像個鬼鬼祟祟的賊嗎?”
他的聲腔顯得低沉不悅。這職員趕忙拿來鑰匙,一麵抗議著,“我從未說你看來像個鬼鬼祟祟的賊。那隻是旅館的規定。但是,如果你想——”
在上樓的電梯中,巴比特懷疑自己何以會在這兒。為啥保羅就不該和一位看來還可以的已婚婦人共進晚餐?為啥他要騙旅館夥計說他是保羅的姊夫,他的行為就像個小孩子。他一定得小心避免對保羅說什麼愚蠢刺激的話。他安坐下來等著,努力使自己看來誇張而平靜。隨即,湧上一個念頭——自殺。保羅就是那種會做出這類事的人。他一定是昏了頭,否則他不會心迷於那個——那個幹癟的醜老太婆。
姞拉(噢,該死的姞拉!他如果能扼死那個嘮叨苛刻的女魔頭,那多痛快!)——最後,她可能要得手了。把保羅逼瘋。
自殺。浸在外邊那湖裏,路的外邊,在沿岸雪地遠遠的另一邊。今晚,掉進湖裏,可真冷啊。
或是——割喉嚨——在浴室裏——
巴比特衝入保羅的浴室。空空的。他虛軟無力地微笑了。
他扯鬆一下束得緊緊的硬領,看一下表,打開窗戶俯看街道,再看表,試著讀讀放在寫字台玻璃墊上的晚報,再次看表。距他第一次看表才過了三分鍾。
而後,他等了足足三小時。
當門把轉動時,他冷冷穩穩地坐著。保羅進來了,臉色頗為難看。
“哈羅,”保羅說。“一直等著?”
“唔,沒多久。”
“哦?什麼事?”
“什麼什麼事?隻是想我該來瞧瞧你在亞克隆進展得怎樣。”
“我一切順利。這又有什麼差別?”
“為啥,老天,保羅,你生什麼氣?”
“你為什麼要幹涉我的事?”
“噢,保羅,別那麼說!我沒有幹涉什麼事。我是多麼高興看到你這個醜老頭,所以我隻是過去打招呼問好。”
“好,我就是不想有任何人跟著我到處轉,試著監視我。我要站在哪兒就站在哪兒!”
“噢,老天,我不是——”
“我不喜歡你看梅·阿諾德時的那副樣子,或者你談話時那樣傲慢。”
“好囉,你說得不鋯,那時我就是那個樣子!如果你認為我是好管閑事的人,那麼我就管定囉!我不曉得誰是你的梅·阿諾德,不過,我可他媽的十分清楚,你和她不是談什麼屋頂建材的事,不,也不是談什麼小提琴演奏!如果你不為你自己作點道德上的考慮,你也應該考慮一下你在社會上的身份地位。你就想那樣亂晃亂蕩囉,張口凝視女人眼睛的模樣,就像個害相思病的小狗!我可以諒解一個人偶爾犯錯,不過,我可不讚成一個像你我這麼親密的人,開始走上歪路,背著他的妻子鬼鬼祟祟的,即使像姞拉那樣的瘋婆子,偷偷地去追逐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