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比特最感刺激就是洗頭。理發師在他的頭發上搓著濃濃的泡沫,而後(巴比特俯在凹池上,圍著毛巾)用熱水衝,命他頭皮毛孔舒張了,最後再衝以冰涼的水。猛地一涼,炙冰的水衝在他的頭蓋骨上,巴比特的心髒怦地一跳,胸膛大大起伏了,脊椎骨仿似一條高壓電線。這種感覺,驀地打破了單調無聊的生活。當他重新回座時,他堂皇地打量著四周。理發師奉承似的搓揉著他的濕發,在頭上包了一條毛巾,似罩在頭巾裏,這時巴比特看來極像一位肥胖紅潤的回教阿拉,高坐在一張精巧的、可調動的寶座上。理發師卑恭地問著(他此刻的態度顯示,他本是一位好漢,然則這時被阿拉的顯赫震懾得五體投地了),“擦點愛爾德蘭油乳好嗎,先生?這對頭皮很好,先生。上回我為您擦這種牌子嗎?”
上回並非這種牌子,不過巴比特同意,“好吧,很好。”
他看到他那位修指甲女郎閑著,心胸抖然發熱了。
“我不曉得,我想,我得修修指甲囉,”他用懶洋洋的腔調說著,而後興奮地盯著她走過來。她烏溜的秀發,凝著微笑,溫柔、嬌小。修指甲最後得到她的工作台上完成,那時他就可以同她說話,而不必擔心理發師聽去了。他滿心期盼著,抑製自己不去偷瞧她,這時她銼磨著他的指甲,理發師替他刮著臉,擦揉著他那熱燙的臉頰,這些好心的理發師勸說像他這般年齡的人該用這用那,所有那些令人快意的玩意兒。一理完發,他就同她麵對麵坐在她的工作台邊,他很喜愛這大理石工作台,喜愛那閃著銀光的水龍頭的小水池,也喜愛自己能常來這種高級的地方。當她把他的手拉出水池時,他敏感到在溫暖的肥皂水中,他觸著了她那堅實的小手。他喜愛她那粉紅色發著光澤的指甲。他覺得她的手比起朱迪克太太的手似乎更可愛,更加優雅。當她捏著尖利的小刀修著他指甲根的皮屑時,他深感一種疼痛中的狂喜。他掙紮強抑著不去睃索她胸部和肩膀的曲線,那曲線繃在粉紅的紗衣底下,是多麼凸顯。真是個尤物,他想,他得給她一個獨特的印象,但他開口時,卻十足像個鄉下小毛頭第一次參加宴會時那般笨拙:
“哦,今天這麼工作太熱囉。”
“哦,是嘛,真熱。上次,你是自己剪指甲的,對嗎?”
“是——是,我猜一定是囉。”
“你應該常請人替你修。”
“是,也許該這樣吧。我——”
“沒有什麼比指甲保養得好更令人看起來舒服的了。我總認為,一個人是不是真紳士,最好的辦法就是看他的指甲。昨天這兒來個汽車銷售員,說男人幹哪一行瞧他開什麼車子就曉得啦。不過,我對他說,‘不用這麼笨,’我這麼說,‘當他們說自己是個小混混或是一個真正的紳士的時候,本小姐瞥一眼他的指甲就行了!”’
“是吧,也許這有點道理。當然囉,那是——一個像你這樣漂亮的小女孩,男人禁不住跑來把手砍下來都心甘情願囉。”
“是吧,我也許是個小女孩,可是我是一隻精明的小鳥哩,我第一眼就能認出好人——我隻要瞥一眼就能看出一個人的性格——假如我看不出他是個好東西,我同他說話就不會這麼坦白啦。”
她凝著笑。他覺得她的眼睛似乎像四月的湖水般的溫柔。他很嚴肅地告訴自己:“總有一些粗魯的家夥,隻因為一個女孩當了修指甲女郎,便認為她是沒受過多少教育的,是個爛貨;不過囉,話說回來,這人一定是個民主黨員,才會如此來看一般人。”他斷定這是一位好女孩,一個蠻棒的女孩——雖不是十全十美。他以溢滿著同情的口吻問說:
“我猜,一定有很多人想欺負你囉?”
“嘿,噫,我好欺負嗎?嘿,聽我說,是有一些那種看香煙攤的粗人,認為我是個在理發廳工作的女孩,就可以胡來啦。看他們對我說——說些什麼鬼話!不過,相信我,我曉得怎樣對付那些鳥蛋!我就給他們來個胡扯瞎指的,問他們,‘嘿,你們以為是在對誰說話?’而他們可就嚇跑啦,像碰到夢中的女魔頭,而,噢,你不要塗點指甲膏嗎?它可以讓指甲保持第一次修過一樣光亮,用了不會傷指甲的,而且可維持好幾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