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當然啦,我想你知道該怎麼做——可是,天哪,我怎麼可能在幾秒鍾之內把她的衣物用品弄齊了呢!況且蜜拉現在的情況,她是那麼的不安又衰弱——”

“隻要把她的梳子、牙刷放在袋內就行了,這是她這一兩天內所需要的東西。”狄倫醫生說著,並走向了電話。

巴比特氣急敗壞地奔上樓去。他把嚇壞了的妲卡帶出房間。他裝出一副笑臉向太太說:“這下子好啦!老伴兒,醫生說我們最好動一下小小的手術,把盲腸割掉。隻要幾分鍾——比生產還不費勁——你很快就會好的。”

蜜拉緊緊抓住他的手不放,一直到他的手都發疼了!她怯怯地說——像個放羊的小孩子一樣:“我好怕——一個人走在黑暗中——是那麼的孤獨無助!”成熟的想法從她的眼中消逝,殘留的僅有祈求和害怕的眼神。“你留下來陪我嗎?親愛的?你現在不必去上班,不是嗎?你能不能隻陪我到醫院就好了?你今晚來看我嗎——假如一切都順利的話?你今晚不會出外,是不是?”

他跪在蜜拉旁邊,讓蜜拉的手輕撫著他的頭發,他低聲地啜泣著,親吻著蜜拉的手,發誓著說:“老伴兒,我愛你勝過世界上的任何東西,以前我是因為事業和其他的事而操勞,但是現在一切都結束了,我再度回到你的身邊了。”

“真的嗎?喬治,今天我躺在這兒,心裏想著,假如我就這麼去了,也許會好一點,我懷疑是否有人真的需要我。我懷疑我活著到底有沒有用。我是愈來愈笨,愈來愈醜——”

“哦,胡說八道!我真該打你幾下屁股才對!我!我自信還很年輕英俊,而且是個道地愛說笑的鄉下人——”他說不下去,他再度啜泣;在這斷斷續續的嗚咽中,他們都尋回了自我。

當他在整理蜜拉的住院用品時,他的腦子出奇的清楚、敏銳。他自己清楚,他再也不會有荒唐的夜晚了。他承認還會對他們念念不忘。他覺得在他踏入麻木的中年之前這是他最後一次的失望逃避現實了。好吧!他心懷不軌笑了笑說:“那可是最後一次的狂妄舞會了!”還有——這次手術到底要花多少錢?“我應該和狄倫醫生好好討個價。但是,不,該死,我才不在乎花多少錢呢!”

救護車等在門口,盡管心中充滿憂傷,巴比特家人仍很好奇而且感興趣地看著救護車人員以純熟迅速的動作,把巴比特太太移到擔架上下了樓,送上救護車。救護車是一輛巨大、柔和、華麗、純白的車子。然而,巴比特太太卻悲傷地哭著說:“我好怕它,它像一輛靈車,好像要把我放到靈車裏去一樣,我要你跟我在一起。”

“我就坐在前麵司機的旁邊。”巴比特先生答應她。

“不要,我要你跟我坐到車子裏麵去。”她向救護人員問:“他可以在裏麵嗎?”

“當然可以,夫人,假如你需要的話。車子裏有很舒服的童軍椅可以坐呢!”那個年紀較大的救護員以職業性的口吻說著。於是巴比特陪著太太坐上了救護車。

車子裏真是琳琅滿目,小圓凳、吊床、自動發電的小暖氣機,還有一份不知為什麼會在這兒出現的月曆,月曆上印著一個吃櫻桃的女孩,還有一個頗有名氣的雜貨商店名字。可是當巴比特無意地、好玩地伸出手指頭去碰那暖氣機時,他尖叫了起來:“哇塞,我的天哪!”

“嘿!喬治·巴比特,我可不要你在這兒罵天咒地鬼叫!”

“我知道,真是抱歉得很,可是——哎喲,簡直是陷阱嘛!看看我的手灼傷得多厲害嗬!這暖氣機怎麼這麼燙啊——它真燙——比地獄之火還燙,你看!我的手都起了一個皰了!”

就這樣,當他們抵達瑪莉醫院時,護士們都等在手術室,把一切用具都準備好了,等著替蜜拉開刀,挽救她的生命。蜜拉安慰他,吻著他那起皰的手,巴比特很想成熟、穩重一點,可是他忍不住地喊著她,裝出一副孩子樣的笑臉。

救護車嗚嗚地駛進了醫院停車的地方,一下子,巴比特好像在做噩夢一樣孤零零地被丟在這漫長的走廊上。他瞧瞧四周好多老婦人坐在敞著房門的病床上,他一邊走著一邊看,有一間麻醉室,一個電梯,有一個年輕的實習醫生趾高氣揚地藐視著那些做丈夫的人。他們答應他吻他太太;他看到一個瘦瘦的黑人護士把一個圓錐型的氧氣罩罩在蜜拉的嘴巴和鼻子上;他聞到一股很濃很甜而可疑的味道。然後,他被趕了出去,他茫茫地坐在實驗室的一張高腳圓凳上,很渴望再見蜜拉一麵,向她保證他永遠都是愛她的,從沒有愛過別人一分一秒,或看過別人。在實驗室裏,他隻看到一具泡在黃色酒精裏的屍體。那東西使他作嘔,但他卻無法移開眼睛不去看它。除了等待以外,他什麼辦法也沒有。他的意識飄浮不定,老是想著那瓶可怕的東西。為了躲開那瓶屍體,他打開右邊門,想找找看能不能找到一間正常的、像樣的辦公室。可是一打開門,他就知道他看到了手術房:他看到狄倫醫生,穿著一件奇怪白色的手術衣,頭包了起來,彎下腰注意手術台,護士捧著盆子和棉花,還有一排他不知道的東西,手術台上,隻見一張毫無生機的臉,一塊白布蓋住了一堆東西,中間開了很深的切口,切口邊滲著血絲,狄倫醫生從切口處用鉗子夾出一團黏黏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