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是守財奴都隻知道眼前,不相信來世。葛朗台這句話,把現在這個時代赤裸裸的暴露了出來。金錢控製法律,控製政治,控製風俗,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學校,書籍,人物,主義,一切都在破壞對來世的信仰,破壞這一千八百年以來的社會基礎。如今墳墓隻是一個無人懼怕的階段。死後的未來,給提到現在來了。不管什麼義與不義,隻要能夠達到塵世的天堂,享盡繁華之福,化心肝為鐵石,拚手脹足的去爭取暫時的財富,像從前的殉道者為了未來的幸福而受盡苦難一樣。這是今日最普遍的,到處都揭集著的思想,甚至法律上也這樣寫著。法律不是問立法者“你想些什麼?”而是問“你出多少代價?”
《歐也妮·葛朗台》
的確,不大需要睡眠的葛朗台,夜裏大半時間都在作種種初步的盤算。這些盤算,使他的見解、觀察、計劃,特別來得準確,而且百發百中,做一樣成功一樣,教索漠人驚歎不置。人類所有的力量,隻是耐心加上時間的混合。所謂強者是既有意誌,又能等待時機。守財奴的生活,便是不斷的運用這種力量為自我效勞。他隻依賴兩種情感:自尊心與利益。但利益既是自尊心的實際表現,並且是真正優越的憑據,所以自尊心與利益是一物的兩麵,都從自私自利來的。因此,凡是守財奴都特別耐人尋味,隻要有高明的手段把他烘托出來。這種人物涉及所有的情感,可以說集情感之大成,而我們個個人都跟他們一脈相通。哪裏有什麼全無欲望的人?而沒有金錢,哪個欲望能夠滿足?
《歐也妮·葛朗台》
你寫出來的意見,你真的堅持嗎?我們是拿文字做買賣,以此為生的……今天看過,明天就忘掉的報刊文章,我覺得隻有拿稿費去衡量它的價值。
《幻滅》
債主通常總是脾氣古怪的家夥:今天預備成立協議了,明天又嚷著燒呀殺呀,把一切都推翻;過了一晌,又忽然的軟下來。今天,他的太大興致好,小兒子牙齒長得順利,家裏什麼都如意,他便一個銅子都不肯吃虧;明兒,逢著下雨,不能出門,心裏憋悶得慌,隻消一件事情能夠結束,便任何條件都肯答應;後天,他要擔保品了;月底,他要你全部履行義務,非把你逼死不可了,這劊子手!大人開小孩子玩笑,說要捉小鳥,隻消把一顆鹽放在它尾巴上。世界上要有這種呆鳥的話,就是債主了。或者是他們把自己的債權看做那樣的呆鳥,結果是永遠撲一個空。
葛朗台留神觀看債主的風色,而他兄弟的那批債主的確不出他的所料。有的生氣了,把存放證件一節幹脆拒絕了。
《歐也妮·葛朗台》
那時葛朗台剛剛跨到七十六個年頭。兩年以來,他更加吝音了,正如一個人一切年深月久的癡情與癖好一樣。根據觀察的結果,凡是吝音鬼,野心家,所有執著一念的人,他們的感情總特別灌注在象征他們癡情的某一件東西上麵。看到金子,占有金子,便是葛朗台的執著狂。他專製的程度也隨著吝音而俱增;妻子死後要把財產放手一部分,那怕是極小極小的一部分,隻要他管不著,他就覺得逆情背理。怎麼!要對女兒報告財產的數目,把動產不動產一古腦兒登記起來拍賣?……
“那簡直是抹自己的脖子,”他在莊園裏檢視著葡萄藤,高聲對自己說。
《歐也妮·葛朗台》
一切都由金錢決定,樣樣要抽稅,樣樣好賣錢,樣樣能製造,連名氣在內,就是劇場裏的掌聲,也是花錢買來的。
《幻滅》
葛朗台的確心中有事,照他妻子的說法。像所有的守財奴一樣,他非跟人家鉤心鬥角,把他們的錢合法的賺過來不可,這在他是一種無時或已的需要。搜刮旁人,豈非施展自己的威力,使自己老是可以有名有分地瞧不想那些過於懦弱的,給人吃掉的人嗎?躺在上帝麵前的那平安恬靜的羔羊,真是塵世的犧牲者最動人的寫照,象征了犧牲者在彼世界的生活,證明儒弱與受苦受到何等的光榮。可是這些微言奧旨有誰懂得?守財奴隻知道把這頭羔羊養得肥肥的,把它關起來,宰它,烤它,吃掉它,輕蔑它。金錢與鄙薄,才是守財奴的養料。
《歐也妮·葛朗台》
夜裏,老頭兒的念頭換了一個方向;這是他表示寬大的緣故。他想好了一套陰謀詭計,預備開巴黎人的玩笑,折磨他們,捉弄他們,把他們撚一陣捏一陣,叫他們奔來,奔去,流汗,希望,急得臉色發白;是啊,他這個老箍桶匠,在灰色的堂屋底裏,在索漠家中蟲蛀的樓梯上走的時候,就能這樣的玩弄巴黎人。他一心想著侄兒的事,他要挽回亡弟的名譽,可無須他或他的侄兒花一個錢。他的現金馬上要存放出去,三年為期,現在他隻消管理田地了;所以非得找些材料讓他施展一下狡檜的本領不可,而兄弟的破產就是現成的題目。手裏沒有旁的東西可以擠壓,他就想把巴黎人捏成粉,讓查理得些實惠,自己又一文不花的做了個有義氣的哥哥。他的計劃中根本沒有什麼家庭的名譽,他的好意有如賭徒的心情,喜歡看一場自己沒有下注的賭博賭得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