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不像人的人(2 / 3)

其中“一”人,是兩個人的背部接連在一起,等於兩人一體,一背粘著兩個軀體。更有一人,身體四肢,還算正常,但臉容全毀了,五官擠在一起,鼻折唇翻,眇目獗牙,十分恐怖。其餘還有幾個用黑布遮蓋著的大箱子,不知裝的是什麼東西。

川穹乍看一眼,便不想再看了,隻覺上天造人何其不公,竟有人生成這個樣子。他從衣兜裏掏出一小塊碎銀,往場上拋去。

他這樣隻一瞥,還不曾看完,但留在心中的印象,是很難磨滅的。

他走了幾步,心中仍十分不快樂。

為什麼有的人那麼健壯,有的人卻天生殘缺?

這時,他還沒走過人們觀望的行列,忽有人扯了扯他的衣角。

川穹低首一看,隻見一個三尺不到的侏儒,頭顱出奇大,雙目無神,四肢都萎縮瘦小,宛若孩童,正捧了一個瓷缽,指了指場心,又指了指瓷缽。

川穹知道這是向他討錢。

川穹剩下的銀子,隻有這一點點了,這還是十日前,他把伴隨他的一匹馬賣了,剩下的一點銀兩,他賣馬的時候,心境格外消沉。沒想到就剩下的一匹千裏相隨的灰馬,竟還伴不到京城。

武士賣馬,豈不與英雄掛劍,將軍卸甲同樣地失意和無奈?

不過他卻很願意解囊捐助這些天生殘障的可憐人。

那侏儒咿咿呀呀地比畫,他點了點頭,正在掏錢,一麵說:“可憐你遇到我這個窮人,真希望有善長仁翁,把你們收養,如此你們才不致在街頭路角,吃盡風霜。”

川穹說這句話的時候,是非常誠心誠意的。

但他卻聽到一聲冷笑。

冷笑起自耳畔。

他迅目一掃,身旁的人,全在看場中畸形小人的表演,時而發出喝彩拍掌聲,卻不見有人向他望來。

隻有一人,抬頭望天。

此人華衣錦服,俊朗年輕,在人群中那麼一站,猶如鶴立雞群。

他仰首向天,眉目便看不清楚。

因為眾人視線俱投場中,隻有他一人擠在人堆裏看天,川穹才注意起他來,但也不清楚冷笑的是不是此人。

川穹說這幾句話,那侏儒臉上流露出感動的神色來,比畫著,咿咿呀呀地說了幾句聽不出字音的話,大致是感謝川穹的意思。

川穹抓了幾塊碎銀,正要放在瓷缽裏,目光投處,忽然心念一動。

那侏儒領了銀子,又去扯另一個人的衣角,討錢去了。

川穹似想到了些什麼蹊蹺,好像跟舌頭有關,但一時間,又捉摸不到究竟是什麼事情,忍不住又向場中張望了一下。

這時候,鏘聲烈響,兩隻大馬猴正在模仿人類比刀比槍,圍觀的人拍手讚歎。人在看獸類模擬人的動作,越是打打殺殺,似乎越是覺得刺激精彩。

川穹的意念更清晰了起來,因為他看到了一件事物:

刀!

舌頭!

他馬上聯想到:侏儒可能不是天生的啞子,他是斷了舌頭。

他可以準確地判斷出來:侏儒的舌頭,是被利刃割斷的!

他甚至可以判斷出一根頭發,是被劍斷還是刀斷的:因為他是川穹!

“天刀葉開”的唯一衣缽傳人:川穹!

當川穹發覺那侏儒並不是天生的啞巴,而是舌頭被人割掉了,這樣想著的時候,隻覺得心坎一痛。

這種感覺很奇特,他曾在市場中看人殺魚,也會有這樣肉痛的感覺,仿佛那一刀刀不隻是在剖開魚的肚子,也在切入自己的心坎似的。

像你這種人,實在不適合修煉──這是“天刀葉開”對川穹的評價。

一個真正的武道強者,一定要如天地無情,心如止水,方才可以高情忘情,無匹無對於世間。

川穹卻不是。

川穹多情。

不過,在數年之後,川穹把一柄無情的刀,練得多情深情,竟然戰勝“天刀葉開”手上那一把絕情刀,連“天刀葉開”也隻好歎道:“我看他小時候,連一隻兔子也不肯追獵,在路邊看到小貓小狗便抱回來撫養,跟別派小子們打鬥,寧可自己受傷,也不願打傷別人,我就以為這小子怕事,沒有出息。沒想到,”他又歎了一聲,“沒想到,真給他練成了,人的刀術——‘仁刀’,也同時成就了他的武道,他的修為,也許不是無敵,但也還可冠絕群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