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都心思翻湧甚至都無暇看這宮裏的景致是如何,她的樣子和自己一樣,那她現在的心情是怎樣的?現在應該就是閉宮五年的時期了,那麼,現在的她和死亡那日的絕望有什麼不同?現在的她,是否已經墜入深淵。
直直的飄向了寢宮的方向。結果寢殿完全沒有一絲人氣和居住的痕跡,亂飄到了側殿才看到了人。心裏再想的如何,真正看到的時候還是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她看起來……很好。
她的模樣和自己一樣又不一樣,五官看起來更成熟了些,添了自己沒有的韻味。素淨著一張臉,眉目淡然的低頭繡著一件小孩子的衣服。明藍色的鮮豔料子,袖間的小雛鷹已經快要完成。
大的已經見過,這應該是給小的做的。
就像阿娘無事去外祖母家閑扯時的模樣,說起孩子無奈又欣慰,嘴邊始終噙著一抹自己現在不能懂為人母的愉悅。也不是失望,隻是當時的絕望哪怕是看畫也能明白的感受到並且一直刻畫在自己的那腦海中。
已經做好了見一個歇斯底裏或者瘋狂的自己,真沒想到卻是這副歲月靜好的樣子。
袖間的小雛鷹終於完成,她站起身展開來細瞧,唇邊的笑也沾染上了自豪和期盼,應該是想到了小孩穿自己衣服時的模樣。為人母的心情,現在的阿團真的不能體會,可是看到那抹笑,卻生生覺得刺眼,眉心蹙緊。
很想質問她,既然你這麼愛你的孩子,為什麼要選擇自焚,為什麼要放棄他們?!
可是不能問,自己終究不是她,沒有經曆過她的心情,自然也不能評論她的做法。而且現在自己隻是一個旁觀者,連她們的聲音都聽不到,又怎麼去問詢?年長許多的半冬挽著婦人髻姑姑打扮走了進來,手裏端著白燕窩。
看到半冬進來,她笑的更深了些,還拿起手裏的小衣服揚眉和半冬說些什麼,頗像正在討糖吃的孩子。看到半冬附和了幾句,然後又柔聲的說了幾句,她才戀戀不舍的把小衣服好生疊好放在一邊。
這裏的宮人不多隻有寥寥幾人,可每個人的臉上都是平靜並且有條不紊,一點都沒有阿團以為的煩悶或者焦躁。除了緊閉的宮門,這裏的一切和尋常看起來沒什麼兩樣。讓人覺得,不像走進了外人眼中飄搖的地方,隻像尋常人家。
除了,沒有任何男主人生活的痕跡。
明明看的一清二楚,卻偏生,什麼也沒看明白。
阿團【入夢】,外麵卻亂成了一團糟。
半冬隻當阿團是想緬懷當初的心情,所以細心的過了一個時辰後才又輕聲的進了屋,然後就看到自家姑娘閉眼合衣躺在貴妃榻上,呼吸平緩已然入睡。不由一笑,搖頭去拿了薄毯,妥帖的蓋在阿團身上,然後搬了一小凳在旁邊坐下,拿起上次沒完成的肚兜繼續繡。
已經完成了一半的並蒂蓮栩栩如生。屋裏的大丫鬟們最近都在趕製阿團成婚後要穿的裏衣,新婚當然和以前不同了。
這本是一個尋常愜意的下午,和往日沒什麼不同。
許久後天色已經漸漸昏暗,半冬揉了揉有些僵硬的脖子,起身活動了一番後把東西收好後走到阿團身邊彎身輕喚阿團起身,喊了幾聲後麵上一陣詫異,然後加大音量又喊了幾次,阿團一點反應都沒有!
半冬急了,姑娘平日眠淺,最多喊兩聲就應了!
顧不得其他,麵色焦急的推了推阿團,阿團身子被半冬搖的一陣晃動,可沒有絲毫醒來的征兆!江萬裏一直在門外候著,聽到半冬的驚呼忙忙闖了進來。“怎麼回事?”半冬快哭了,“姑娘怎麼喊都不醒!”
“說什麼混話,姑娘好著呢!”
江萬裏上前,也同開始的半冬的一般,輕聲喚了幾次,然後眉心越皺越深,最後也和半冬一樣,上手推了阿團幾次,一點反應都沒有!江萬裏渾身僵硬,快速眨了幾次眼睛後回神對半冬吩咐:“你去告訴夫人,不許張揚,先請個大夫來看看。”
“屋子裏的任何東西都不要動!”
目光淩厲的在四周掃了一圈,重點在小桌子上的酒壺頓了頓,居然敢在小爺麵前動手腳,活的不耐煩了!去了外麵讓小丫頭去找門房的一位小廝通知吳桐,現在可不能離開姑娘半步!這事江萬裏根本不敢瞞,姑娘出事就是自己無能,再敢瞞住的話,爺的滔天怒火連自己也承受不了!
柳氏來的很快,一臉的惶恐。急急的撲到阿團的榻邊,甚至失態的拿手試了試阿團的鼻息。輕拍阿團的臉頰,小聲的又喚了幾次,還是一點反應都沒有!眼淚落下,忙問江萬裏,“這是怎麼了!”
“夫人先不必著急。”
“奴才略懂些醫術,剛才也給姑娘把了脈,從脈象上看來並無任何的問題。”
上前一步,語氣冷靜的安撫失態的陳氏。“夫人現在最該做的是穩住人心,不要讓這件事傳出去。賜婚的聖旨剛下,姑娘就鬧出這種事情,被外人知道,到底不好。”江萬裏語氣冷靜,聲調不急不緩,讓柳氏丟了主心骨的心情再次回歸。
點頭,深呼吸了幾次,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心情。
“好,我知道了。”起身,去外麵吩咐事情了。
剛才驟然聽到這件事,隻顧著讓紅珠找大夫然後就匆忙趕了過來。現在家裏的下人們估計都隱隱有想法了,得先把這苗頭給掐死,還得通知在外麵的老爺和許瀟然。這事來的沒預兆,爺們或許懂的多一些。
最先趕到的不是大老爺不是許瀟然,而是眉目都冷硬了的吳桐。江萬裏上前稟告自己已經查看過姑娘用過的食水,沒有任何的問題。也不敢告罪,直直的跪下:“奴才有負爺的囑咐,請爺責罰!”
吳桐當然生氣,但當務之急卻是阿團。走到阿團身邊坐下,也和開始的陳氏一般,探了探她的鼻息,臉上的沉重終於才緩了些。側眼看向跪著的江萬裏,緊了緊下頜。
“這件事先押後,你去外麵催一催王太醫快點。”
初聽聞這件事就已經派人通知了太醫院的院首王太醫。隻是現在王太醫年紀大了,幾乎是半退隱的狀態了,平日也不怎麼去太醫院,有事隻能傳召。江萬裏也知道這件事,連忙起身,爬起來就奔了出去。
吳桐緊緊攥住阿團素白的手腕,渾身僵硬。
夢裏不知身外事,阿團直接在無憂宮紮了根。看著她晨時起身的時候會在這宮內的小花園轉一圈;看著她每日飯前的水果照吃不誤;看著她每日午睡後都會給兩個孩子繡東西;看著她在陽光微醺的下午會和半冬談天說地……
哪怕是在夜深人靜的時候也沒出現脆弱,一點哀怨之色都看不到。
真是萬萬沒有想到,所謂的閉宮五年,她過的這樣平靜。
走馬觀花的不知看了多久,眼前的畫麵突然一陣水波似的晃動,再定住後,眼前的畫麵一樣又不一樣了。屋子的陳設沒變,隻是顏色看上去更深了些,人還是那個人,卻又不一樣了。仍舊素著一張臉,眼尾卻添了細紋,眉目更淡了幾分,臉上沒有血色,身子孱弱了很多,連手腕的白玉鐲子都變大了。
阿團心裏一跳,這是五年後了?
半冬端著冒著熱氣的湯藥從外麵進來,走至正在側頭看窗戶的她身邊站定,溫聲道:“娘娘,該吃藥了。”能聽到她們說話了?!阿團心裏一激動,走的更近了些。她笑著回頭,接過半冬手裏的藥碗慢慢輕抿。
半冬遞上早已準備好的蜜餞。
她隻是搖頭,“喝了五年都習慣了,再苦也沒味了,不必了。”
明明是不怎麼好的好,她卻始終都笑著。
半冬抿唇,嘴角染上了苦澀,快速的低頭眨了眨眼睛,再抬頭時又是笑臉。“時間也差不多了,午睡後太子殿下會過來看您,奴婢現在伺候您梳妝?”她點頭,平靜的雙眸染上了期待,看著多了很多生氣。
阿團側頭看向正安靜撤膳的宮人,剛用完午膳。
初見的小小少年已經長大了不少,有些瘦弱的身軀已經拔高很多。他抬頭看向坐在首位的她,衣料華貴妝容精致,和當初並沒有什麼兩樣。清俊的眼沒有儒慕,甚至還抿緊了雙唇,讓原本柔和的五官冷硬了幾分。
她頓了頓,然後笑的更雍容。
沒有母子的親密,甚至比陌生人還不如。太子走上前去請安後連入座都不曾,例行公事的問了幾句她最近的起居就垂首不再談其他。她也沒有想要說話的模樣,手輕抬掩住嘴,優雅的打了一個哈切,似是困倦。
太子從袖裏掏出了一封信遞給一旁的半冬,始終垂首,不看她一眼。
“這是外祖父給您的信。”
“兒子還有事就先行離去了,請母後保重身體,兒子半月後再來看您。”
她正無趣的看著十指的丹蔻,眉心微擰,似乎在考慮換其他的顏色。聽到太子的話,可有可無的點頭。“去罷。”連半分眼色都沒分給下麵恭敬站著的太子。太子下頜猛的繃緊,有些狼狽的快速離去。
她仍低頭看著手指,儀態依舊優美,隻是眼中出現了清淚,花了精心的妝容也不自知。
半冬上前,也跟著紅了眼圈。
“娘娘您這是何苦!”
這也是阿團一直不明白的地方。
這幾年看下來,她每日下午不變的事就是繡衣服,大小皆有,都是給兩個孩子的。可為什麼兩人的關係冰冷到了這個地步?縱然她沒有陪在兩個孩子的身邊,可她是心係孩子的,明明那麼用心掩蓋自己的病色。
結果見到了,反而戴上了麵具。
太子每月初一十五來見她一次,每次呆的時間都不超過一刻鍾,至於第二個孩子,阿團到現在一次也沒見過,明明她做衣服的時候都和半冬有說有笑的。
她閉眼,眼中的淚不停,流過了雙頰,最後從下巴處一滴一滴落在了新衣服上。良久之後微微抬高下巴,苦澀又無奈。“現在的我,除了還保留著皇後的封號,其他的,等同廢後。他們跟我扯上關係,並無好處。”
“有我這樣一個母後,隻會拖累他們。”
“可您是他們的母後,這點是誰也不能改變的事實!”半冬已經哭花了眼。
“就因為如此,我才更加不能和他們有什麼牽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