麥香堡石階上,正中間兩扇黑漆大門,平常是不輕易開啟的,但今天卻是敞開的。隻見敞轎尚未抵達大門,大門內已迎出了一行人來。
為首一人是身穿緞玄狐皮袍,身材高大的老人,此人生得方麵大耳,濃眉鷂目,顏下一繒拂胸蒼須,臉色黑中透紅,神辨奕奕,走起路來,虎步龍行,大有八麵威風的氣概,他正是麥香堡堡主麥當雄。
跟在他身後的是麥堡主的三個門人,大弟子鐵扇公子顧青綸,已有三十出頭。
二弟子鐵戟二郎遊子超,約莫二十八九,三弟子就是鐵筆李三郎,也有二十三四了。
待在麥堡主身側的,則是總管杜雲飛,平日裏,杜總管趾高氣揚,不可一世,但在堡主麵前,他就顯得一臉誠敬,俯首貼耳了。
麥香堡今天是以迎接貴賓之禮,來接待棲霞寺的老方丈的。
江湖中能得麥香堡這種禮節相待的人,除了八大門派的掌門人之外,大概也隻有棲霞寺老方丈一個了。
敞轎及階而止,兩個抬轎的和尚便從肩頭放下轎來。
麥當雄已快步地走下石階,拱著雙手,洪聲一笑道:“老禪師法駕光臨,麥某已經恭候多時了!”
慈雲禪師跨下轎子,雙手合十,躬身道:“阿彌陀佛,麥老施主如此多禮,豈不折煞老納了,罪過,罪過!”
這時麥當雄的三個門人,由鐵扇公子顧青綸為首,紛紛走上一步,一起躬身作揖道:“弟子叩見老禪師!”
“三位施主好!”慈雲禪師連忙還禮。
麥當雄抬手肅客道:“老禪師請!”
“麥老施主先請!”他陪同慈雲禪師一直進入書房,分賓主落座。
一名青衣使女端上香茗。
麥當雄含笑道:“老禪師請用茶!”
慈雲禪師端起香茗,輕啜了一口,說道:“老施主有兩三年不曾到敝寺去了,老納屢想親至府上問好,隻是老納年歲漸老,已經走不動了,若不是為了毒華陀一事,必須向老施主當麵解釋,還真不想下山了!”他開門見山就提出毒華陀的事來。
“哈哈!”麥當雄朗聲一笑道:“這是小事,老禪師又何必親自枉駕,隻要派一位寶刹師父捎個信來,說毒華陀不在寶刹,有老禪師一句話,在下還會不相信嗎?”
“阿彌陀佛!”慈雲禪師一手撥著十八顆檀木念珠,口中低誦了聲佛號,緩緩道:“毒華陀其實就在敝寺之中!”
“果然不出我所料!”麥當雄眼眸中忽然飛過一絲異色,點點頭道:“他棲身貴寺,求老禪師托庇的!”
說到此處,他忽然重哼一聲道:“他怎麼不求見我?”
慈雲禪師道:“老僧正為此而來,老施主命大福大,得饒人處且饒人,能否看老納薄麵,放過毒華陀?”
“這個嘛……”麥當雄想了想,點點頭道:“照說,在下和老禪師方外論交已非一日,老禪師的話,在下敢不從命,隻是……”他拖長語氣,臉上微有為難之色,接著道:“老禪師也許還不知道,此人善於用毒,一向以毒斂財,在江湖上可說是作惡多端,在下此次是受江湖同道所托,務必除去此人,情非得已,老禪師乃佛門高僧,何苦庇護一個凶人?”這些話說得十分委婉,其實就是不答應放過毒華陀。
慈雲禪師淡淡一笑道:“老施主有所不知,老納是佛門弟子,佛家有一句話‘回頭是岸,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不錯,毒華陀以前確實做了不少惡事,但隻要他肯回頭向善,放下屠刀,佛門廣大,不究既往,老施主可否容他有自新的機會?”
麥當雄皺眉道:“就算在下答應了老禪師,隻怕江湖同道也未必肯輕易放過了!”
“阿彌陀佛,善哉!善哉!”慈雲禪師一聲佛號,合掌道:“老施主在武林中一言九鼎,江湖豪傑,還有誰不尊重老施主的?”
“好吧!”麥當雄爽朗的道:“在下看在老禪師佛麵,權且作個主,毒華陀住在棲霞寺,托庇於老禪師,隻要他一日不離開棲霞寺,在下保證沒人敢動他一根汗毛,但若一旦離開棲霞寺,江湖同道有不利於他的行動,在下就不能保證他的安全了!”
“阿彌陀佛!”慈雲禪師合掌施禮道:“老納在此謝過老施主了!”
“老禪師不必客氣!”麥當雄一手摸著蒼須,沉聲一笑,又道:“在下想請問老禪師,太極門傳人和貴寺似乎淵源極深吧?”
慈雲禪師含笑道:“太極門祖師依山大師當年是在敝寺出家,也是在敝寺圓寂的,因此每一代的太極門傳人,在出道江湖以前,都得前來本寺,瞻拜祖師遺像!”
麥當雄點頭道:“如此說來,太極傳人至今仍在貴寺作客了?”
慈雲禪師合掌道:“老施主問此做啥?”
麥當雄深沉一笑道:“在下頗想見見那位羅少俠!”
“阿彌陀佛!”慈雲禪師低誦了聲佛號,繼而緩緩的道:“老僧和羅小施主乃是方外好友,羅小施主來時,羅老施主曾托老納加以照應,老施主望重武林,老衲也想拜托施主,他初出江湖,亦請多加照應才是!”這話是暗示,他自己受陸地神龍之托,有保護羅通之責。
麥當雄大笑道:“老禪師好說了,羅少俠之祖父號稱陸地神龍,威震八方,還用得著在下照應嗎?”他話聲方出,忽然發覺自己和慈雲禪師分賓主而坐,本來隻隔著一張紫檀茶幾,但不知何時,自己連人帶椅在不知不覺中,竟然向橫移開了三尺多遠。
這明明是老和尚暗中施展神功,以一種無形內力,把他移出去的,目的就是在向他示威,麥當雄平日縱然睥睨江湖,目空四海,但這一驚,卻也非同小可。
他立刻想到了一點,太極門的“太極玄功”據說功參造化,可傷人於無形,心中不禁暗自忖道:“莫非這老和尚練的也是太極玄功不成?”
他想及此處,心頭上盡管感到無比駭異,但臉上神色卻絲毫不變,當下一手掀髯,一麵嗬嗬大笑道:“老禪師勤修佛門神功,神功玄妙,在下三生有幸,得睹無上神功,衷心佩服,真要五體投地了!”
哈!他果然老奸巨滑,笑得好像非常愉快。
慈雲禪師看在眼裏,卻暗暗地罵在心裏。
這人果然是當世之梟雄,喜怒皆不形於色,看來莽莽江湖,當真亂源種於此人身上了。他心裏這般想,口中則道:“老施主誇獎了,武功一道,天外有天,人上有人,三山五嶽,多得是奇人異士,老衲這點微末之技,何足論哉?隻有仁者無敵,唯善為寶,還望老施主三複斯言,老納告辭!”話聲甫落,人已緩緩站了起身。
麥當雄是何等人物,自然聽得出老和尚的話,隱含警告之意。
隻見他眸中異芒一閃,跟著站起身子,仰首洪聲一笑,拱拱手道:“老禪師語重心長,在下自當拜領佳言!”
“老施主言重了!”慈雲禪師合掌一笑。
麥當雄對慈雲老禪師真的很恭敬,一直送出大門。
他平時送客,隻到大廳石階為止,從不送出大門來的。
慈雲禪師到了門口,回身合掌一禮道:“老施主請留步了!”
麥當雄連連拱手道:“在下恭送佛駕!”
慈雲禪師再施一禮道:“老施主請回!”
話聲甫落,人已跨上敞轎,仍由兩名赤腳和尚抬起轎子,穩健如飛,往大路上奔行而去,麥當雄目送轎子遠去,目中厲芒連閃,一張臉色,也漸漸地凝重起來。
顯然,他內心正在計算什麼。
一個有著極大野心的人,當然要清除一切有礙他行動的阻力,更何況,棲霞寺就在他的近側哩!
羅通離開了棲霞寺,一時沒有一定的去所。
又聞金陵龍蟠虎踞上八朝古都,是東南人文薈萃之地,我既已到了棲霞,如果不去金陵一遊,豈不白來了?心念一決,羅通也就邁開大步,往山下走去。
棲霞山下的棲霞鎮,本是一個小小的山村。
但因它地當金陵城外,既是金陵的門戶,又是金陵到鎮江的第一站,也是鎮江到金陵的最後一站,所以它是商賈行旅的必經之路。
就這樣的,小市鎮便漸漸繁榮了起來。
這棲霞鎮和別的鎮甸稍有不同,就因它在金陵腳下,因此許多商賈行旅趕不進城,就必須在此落腳。
出門人貪圖小利的多,城裏食宿較貴,能省則省,早點在棲霞鎮落腳,食宿自然比城裏便宜得多。
因此棲霞鎮雖然不大,但一條街上,大小客店不下十來家之多。
客人們住了店,不見得躲在房裏不出來,既要出來遛-,茶樓、酒館就少不了。
棲霞鎮的一條直街、除了客店,就是茶樓與酒館。
羅通下了山,還是大清早,當然不是找客店落腳的,他要去金陵,隻有在鎮上才能雇得到車子。
就在他剛走到棲霞鎮的大街之際,忽然迎麵走來一個頭盤小辮,身穿藍布大褂的矮老頭他一眼見到羅通,口中就“嗨”了一聲,伸手去抓他的肩膀。
“你不就是小龍哥嗎?幾時來到金陵的?幾年不見你,居然長得這麼高了,小老兒幾乎認不得了!”這人一開口,仿佛就像遇上故人之子,一雙士豆眼,不時上上下下地朝羅通打量。
羅通根本不認識他,隻當對方認錯了人,忙愕然道:“老丈……你可能認錯人了!”
這些話尚沒有說出口,那矮老頭已笑接道:“是麼?小哥可是想不起小老兒來了?”
“你在想想看,小老兒是誰?”他望著他直笑,笑的樣子十分滑稽人老了背也彎了,就顯得他更矮,矮的隻到羅通的肩膀下。
但他臉上卻浮現出一種許久沒見麵的親切感。
羅通實在想不出他是誰,當下仍然搖頭道:“老丈隻怕認錯人了!”
“沒錯,沒錯!”矮老頭臉上依然笑嘻嘻的道:“小老兒這雙老眼,可沒昏花,從來也不會認錯人。嘻嘻,小哥小的時候,小老兒最喜歡摸你的頭頂,如今你長高了,小老兒卻越老越矮,已經摸不到小哥的頭了!”
羅通被他一直握著臂膀不放,好像認定他真是故人之子,但自己卻對他一點印象也沒有隻是人家一番熱忱,親切的招呼自己話舊,自己當然不能掙脫他的手。
“老丈……”言及此處,那矮老頭已搶著說道:“來!來!別老站在大街上說話,咱們找個地方坐坐!”
羅通急道:“老丈,在下還有事”
“別忙,別忙!”矮老頭一指對麵的小店說道:“咱們是老鄉,小老兒已有多年不曾見到你了,咱們總得敘敘舊吧!”
“街上不是談話之所,來一咱們喝酒去!”他不由分說,拉著羅通就往小店走去。
對麵,正是一家小酒館,門麵並不大,隻有三張桌子。
羅通身不由己,業已被他拉進了酒館。
這時還是大清早,故小酒館內一個客人也都沒有。
矮小老頭拉著羅通坐在一張板橋上後,就扯開嗓門叫道:“喂!夥計,拿酒來!”
一名夥計三腳兩步地迎了上來,招呼道:“老客倌,早啊!”他似乎和這老頭很熟,招呼得很親切。
“不早了,日頭就已經這麼高了!”說出這些話的同時,已在桌子橫頭坐了下來,接著道:“你給咱們先來三斤花雕,下酒菜,有什麼就拿什麼,要快!”
那夥計看了兩人一眼,放好兩副杯筷,唯唯應是。
羅通忙道:“老丈,在下並不會喝酒!”
“不要緊,咱們敘敘嘛,誰叫咱們是老鄉?嘻嘻!”矮老頭一麵嘻嘻笑著,一麵說道:“小哥不會喝,少喝一點也就是了!”
羅通注目道:“在下還沒請教老丈………………”
矮老頭摸了摸山羊胡,聳肩笑道:“小哥到現在還沒想起小老兒是誰來?”
羅通苦笑道:“在下實在想不起來!”
矮老頭擠著兩顆小眼睛,模樣煞是滑稽。
“大家都叫小老兒‘老淩’,這麼多年叫下來,小老兒連自己的名字都忘記了,老淩,就老淩吧!所以,現在小老兒就姓‘老’,名‘淩’了!”
羅通一邊暗笑,一邊說道:“但在下並不叫小龍!”
“怎麼不是!”矮老頭瞪著兩顆小眼,認真的道:“小哥怎會不是小龍哥?你爹小時候,小老兒也叫他小龍,也喜歡摸他的頭頂,後來你爹長大了,有了你,小老兒隻好叫他大龍,你爹既叫大龍,你不就變了小龍了麼?小老兒改叫你小龍,你小時候,小老兒還抱過你,你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在小老幾身上撒了好大一泡尿,這些話,轉眼又有十多年了!”他說得口味橫飛,舉起衣袖,抹了一把,好像十分得意似的。
羅通聽得不覺心中一動!爹小的時候,他叫爹小龍,這不是說,他和爺爺是朋友麼?對了!爺爺的外號叫做“陸地神龍”,那麼爹小時候,他叫爹小龍,就沒有錯。
爹生了自己,他叫爹大龍,就叫自己小龍,他雖沒說爺爺是老龍,但已很明顯的說爺爺是老龍了。
這人會是誰呢?看他一付猥瑣、滑稽的模樣,也不像是個會武功的人!想到這裏,忍不住問道:“這麼說,老丈是家祖的朋友了?”
“嘻嘻!”矮老頭縮縮頭,聳聳肩,笑道:“認識,認識,咱們是老鄉嘛!”
他正好說到這裏,夥計已端著變壺酒,放到桌上,另外兩個盤子,一盤是堿水花生,一盤切開的鹵豆幹。
“老客倌,實在抱歉得根,下酒菜隻有兩盤是現成的,兩位客倌將就用吧!”
“有酒就好!”矮老頭一把接過酒壺。
他先在自己麵前斟滿一杯,接著拿起酒杯“咕嚕”一聲幹了下肚,點點頭道:“酒還不錯!”
說罷,這才替羅通斟上一杯,說道:“小哥,你也來一杯!”不待羅通開口,又在自己杯中斟滿酒,又是“咕嚕”一聲,一飲而盡,再斟滿一杯,又一口喝幹。
如此之事一再循環,轉眼間,他已連幹了六杯。
羅通頓時看傻了眼。吉林小說網www.jlgcyy.com為您提供羅通掃南無彈窗廣告免費全文閱讀,也可以txt全集下載到本地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