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通連連避她十餘劍之多,始終沒有出手還擊,他原想讓對方知難而退,那知紅衣少女似是一心想替姊姊報仇,故雙劍連揮,絲毫不放鬆。
正當她愈刺愈急,愈刺愈快之時,已把羅通一個人全圈入一片劍光中之際,眼前忽然人影一閃,羅通人已不見了。
原來,羅通並不想和她糾纏下去,當下輕輕一閃,人已脫出劍光之外,接著朗聲道:“老丈先請令嬡住手如何?”
白髯老者不想羅通的武功,居然比自己想像中的還要高出許多,心中之震驚自然也就可想而知了。
因為,他的女兒自幼即拜在清音師太的門下,一手“清風明月劍法”,業已得老師父真傳,這會兒施展開來,有如清風明月,水銀泄地似的,無孔不入,無隙可乘,而對方居然視若無睹,從容進退。
尤其此人年歲尚輕,骨奇神秀,英華內斂,明明有著極高的身手,卻又出人意外的謙和,和昨晚發生之事,顯然大有出入。
他原是久走江湖之人,念頭一轉,頓覺此事大有蹊蹺,當下忙大聲喝道:“蘭兒,快住手!”
紅衣少女眼見羅通已閃出劍圈之外,當下身如旋風,一振手中雙劍,使出一招“雙龍搶珠”,又欺身飛刺了過去。
這會兒,羅通可就不再避讓了。
隻見他伸手三個指頭,一下拈住她右手長劍的劍脊,輕輕向外一帶,一記“四兩撥千斤”,把紅衣少女欺過來的人隨劍帶出。
“姑娘且慢動手!”羅通沈喝了一聲。
紅衣少女經他一帶,身不由己向羅通身側衝出了幾步,右手的長劍自然也就落了個空。
白髯老者怕女兒有所閃失,再次喝道:“蘭兒,你退下來,為父的有話要問他!”
老爸都這麼說了,紅衣少女當然隻好收起雙劍,惡狠狠地瞪了羅通一眼,這才往後退了去。
白髯老者見紅衣少女退下去,這才朝羅通拱拱手道:“老朽鄧公樸,不知小哥如何稱呼?”
鄧公樸是六合門的名宿,當今六合門掌門人江千裏,還是他師弟,以一雙鐵拐,名震大江南北,昔年曾有“鐵拐震長江”之譽。
他因長江流域門派雜處,人物輩出,這“震長江”三字,豈不一哈子把人家全壓下去了?因此,他不想再用“震長江”這三個字,而改為雙拐鄧公樸。
這是四十年前的老話了,足見他名頭之響,身份之高了。
鄧公樸膝下隻有一女,取名如蘭,自小即拜在九華神尼清音師太門下。
羅通從未在江湖上行走,自然也沒聽過雙拐震長江其人,隻是朝鄧公樸抱拳一禮道:“原來是鄧老丈,晚輩有禮了!”說罷,略躬了躬身。
鄧公樸道:“小哥身手不凡,不知是那一門派出身?”
羅通道:“在下這些粗淺功夫,都是家傳的!”
鄧公仆道:“小哥從那裏來?到鎮江有何貴幹?”
羅通麵容一整,繼而正色道:“在下從金陵來,因久聞鎮江有‘天下第一江’之譽,昨日曾暢遊名勝,頗有不虛此行之感,方才令嬡誤會在下,和老丈殷殷垂詢,不知尊府發生了什麼事,可否見告?”
鄧公樸見他談吐文雅,不似凶戾之人,心中更是起疑萬分,當下一手拈須,微作沉吟,這才說道:“此事發生在前晚……老朽有一義女,名叫謝畫眉,家在南門外謝家塘,前晚遭賊人先奸後殺……”
“謝畫眉?”羅通忽然想起昨天晚上,麥潔溪遣使女柔柔姑娘送來的一方白綾上,有“畫眉之愛”四個字,不知是否巧合?思忖至此,一麵驚疑的道:“老丈怎會懷疑到在下身上呢?”
不待鄧公樸答話,鄧如蘭忽然冷笑一聲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人證俱全,難道還不是你幹的嗎?”
“人證俱全?”起初羅通還怔了一怔,但他忽然淡淡一笑道:“姑娘所說的人證,不知是誰?”
鄧如蘭憤憤不平地用手一指四個莊了中的為首那個漢子,說道:“他叫謝長貴,是謝家莊的總管,前晚二更,聽到我姐姐的慘叫,第一個趕到後進,就被你用扇子點了他穴道的人,難道他還會認錯人嗎?”
話聲甫落,她再用手一指羅通,朝那為首的漢子道:“長貴,你再仔細瞧一瞧,到底是不是他?”
“回小姐,沒錯,就是他!”謝長貴躬了躬身,接看又道:“小的絕不會看錯,他前晚穿的就是這件天青長衫,手中還有一把烏骨折扇!”
羅通隨手取出通天犀角折扇,問道:“可是這一把?”
謝長貴溜了折扇一眼,朝鄧公樸父女倆連連點頭道:“就是這把,他就是用這把扇子敲在小的肩井穴上的!”
羅通緩緩的道:“朋友說此人身上穿的是天青長衫,手拿的也是烏骨折扇,但不知你可曾看清了他的麵貌,是否也和在下一模一樣呢?”
謝長貴堅定道:“前晚夜色明亮,我怎麼會看錯,你這油頭粉麵的模樣,燒成灰我也一樣認得出來的!”
“哈哈!”羅通忽然仰天朗聲一笑,繼而問道:“在下如果殺了你家小姐,那就是凶手了,對不對?”
謝長貴道:“殺了人,當然就是凶手!”
羅通冷笑道:“凶手是絕不會讓人認出麵貌的,對不對?”
謝長貴道:“那也我是第一個聽到小姐的慘叫,而衝進屋去的人,你正好退出來,自然會麵對麵碰上的了!”
羅通哈哈大笑道:“如果在下換作是你,試問你被人撞上了,會不會殺了他滅口?”
謝長貴沒有吭聲。
羅通語音一頓,接著又問道:“在下若是能用折扇點你的‘肩井穴’,同樣舉手之勞,怎麼不點你的‘中庭’死穴,還留你這活口?”
謝長貴道:“你在匆忙之間,未必就能殺得死我!”
羅通微笑道:“在下若要點你穴道,又何須待你近身?”
他瀟灑地疾退三步,朝謝長貴的肩井穴上點去。鄧如蘭右手長劍一揮,叱道:“你要做什麼?”
羅通退了三步,和謝長貴約有六尺多遠近,他回身朝鄧公樸拱拱手道:“那謝姑娘遭人奸殺,凶手是否就是在下,老丈是個明理之人,想必已可明白了!”
鄧公樸聽了羅通和謝長貴的一番話後,心中當然已有明白了。
凶手奸殺義女,極可能是嫁禍之計,因為江湖上都知道謝家莊的謝畫眉是他的義女,按常理而言,是沒人敢向他下手的。
那人奸殺了謝畫眉,其目的是為了引自己出來,那麼這年輕人所言,似乎也有幾分可信之處了。
想及此處,鄧公仆不禁點了點頭,向謝長貴道:“你沒事吧!”
謝長貴好好地站在那裏,對鄧公仆的話恍如未聞,並未回答。
鄧如蘭接道:“長貴,我爹在問你話呢!”
謝長貴眨了眨眼,仍然沒有作聲。
羅通一旁笑了笑,接口道:“在下剛才點了他的‘肩井穴’,姑娘沒有替他解開穴道,他如何能開口呢?”
“你……”鄧如蘭瞪大了雙眼,驚訝的說了一個“你”字,接著粉臉一沉,櫻口輕哼了一聲,舉手一拍謝長貴的肩頭,解了他的穴道。
鄧公樸早已看出羅通氣宇不凡,鐵定不是奸殺義女的凶手,剛才看他又露了一手隔空取穴,心裏不由暗暗思忖道:“此子不過弱冠年紀,竟然練成了這等絕世之學,日後成就,必是武林一代人傑!”如此一想,不由更堅定相信,凶手是另有其人了。
“老朽看少俠之人品,絕非淫惡之徒,尤其是一身所學,更是出類拔萃,倘若真要殺人滅口,亦隻是舉手之勞罷了!”鄧公樸語音一頓,又道:“因此,老朽深感義女遇害一事,其中必有隱情,此事關係少俠令譽,此處並非談話之所,不知少俠可否屈駕敝莊一敘?”
羅通拱拱手道:“老丈誇獎了……”
言及此處,隻聽樹梢間忽然響起了一聲佛號。
“阿彌陀佛!”人隨聲現,一道人影恍如飛鷹似的,瀉落揚中。
那是一個身著灰布袈裟的和尚,他身上的袈裟衣寬袖大,但人卻生得枯幹瘦小,雙掌合十當胸,站在那裏,就像根木頭似的。
鄧公樸一眼見到來人,不由為之一怔,急忙拱拱手道:“木大師請了,佛駕趕來,必有事故?”原來這枯瘦和尚乃是金壇白塔寺住持,法號明空,是少林“空”字輩的弟子,人稱木羅漢便是。
少林寺方丈是“大”字輩,連同寺中的四位長老也隻有五位之多,而第二代空字輩中,也不過隻有十多個人。
由此即可得知木羅漢的來頭已不算太小了。
“老施主請了!”木羅漢朝鄧公樸施了一禮道:“老納乃是應孫師弟之邀,匆匆趕來的!”
鄧公樸聽了更奇,問道:“大師說的,可是龍潭孫氏昆仲嗎?”
“不錯,老施主猜對了!”木羅漢一張毫無表情的臉上,忽然浮現出無數條的皺紋,伸手一指,說道:“孫師弟不是來了嗎?”話聲猶落,忽聽一陣鸞鈴和急促的馬蹄聲由遠而近,放眼一瞧,一共是三匹快馬,急馳而來。
三匹馬還未趕到,樹林中已在此時竄出七八條人影,一字排開。
這些人個個身形壯健,有的甚至已拔刀在握了。
眨眼之間,三匹快馬,業已馳近了。
隻見當前一匹馬上,是個四十開外的紫臉漢子,生得濃眉如劍,眼大且又有神,坐在馬上,自有一股逼人之氣概。
第二匹馬上的漢子,相貌和第一匹馬上的人極為類似,一望而知是同胞兄弟了。
第三匹馬上,則是個身穿紫色勁裝的女子,紫紗包著秀發上眉頭露出紫色劍穗,騎坐馬上,身段婀娜,看去約二十三四歲。
三人馳近前,一躍下馬。
隻見為首的漢子上前幾步,朝鄧公樸一抱拳道:“鄧前輩也在此地?”
鄧公樸忙還禮道:“孫總鏢頭久違了!”
那個被鄧公樸稱為孫總鏢頭的漢子又朝木羅漢行了一禮,說道:“有勞師兄趕來相助,小弟這裏謝了!”
“阿彌陀佛,善哉,善哉!”木羅漢低誦了聲佛號,繼而正色道:“孫師弟,孫氏鏢局到底出了什麼事?”
龍潭孫氏鏢局,開設已有三十年的曆史,正因地當金陵和鎮江之間,占了地利上的便宜,一向生意茂盛,信譽卓著。
七年前,傳到過江龍孫伯達手中,因為他出身少林,有八大門派之首的少林寺這塊金字招牌做靠山,江湖上黑白兩道人士,多多少少總得賣些交情,光憑這一點,孫氏鏢局走南闖北,更是無往不利了。
孫伯達有一弟一妹,弟孫仲達,妹子孫月華,都是家傳武功,江湖上就把他們兄妹稱為孫氏三英。
孫氏鏢局三十年來沒出過事的金字招牌,這回卻出了紕漏,難怪過江龍孫伯達連他師兄木羅漢都給請了出來。
孫伯達見到這位師兄,舉止卻是十分恭敬。
“回師兄,小弟最近去了一趟保定,昨天才剛回來,事情並不是出在鏢局所保的鏢上,而是出在鏢局子裏!”
“哦!”木羅漢一雙深陷的目光,驀地一亮。
“三天前的清晨,鏢局才剛開門,就進來一名青衫少年指名要找小弟,是局子裏的賬房接見的!”
“他找你何事?”
“那青衫少年口稱路過龍潭,要向鏢局裏借些盤纏,這原是常有的事,敝局賬房見他頗為體麵,就捧出了五十兩銀子!”
“哦!那後來呢?”
“誰知那青衫少年連瞧都不瞧一眼,就放聲大笑道:“在下親自來到貴局,貴局一向生意興隆,最少也得捧出萬而八千的……”
“哼!此人口氣倒是不小!”帳房聽他口氣,分明是來找碴的,正待開口,那青衫少年似已等得不耐,手中的折扇朝那一封銀子一握,五十兩銀子連同紅套便射入棟梁,嵌入梁上,口中還大笑說:“既做不了主,在下隻好自己動手了!”
孫伯達皺了皺眉,接看又道:“那青衫少年一把抓起賬房,走入賬櫃,取走了五張銀票,共計一萬一千八百兩,和一包金葉子,重量約有一百五十兩左右!”
羅通聽他說到青衫少年用的是折扇,心中方自一動,這會兒又說出五張銀票和一包金葉子,心頭更是大大的一震。
細望而去,那孫仲達和孫月華,在他們的大哥說話之際,各自手按劍柄,四道目光亦緊盯著羅通。
這現象彷拂是深怕大哥在說話時,羅通會突然繞跑似的。
說得更明白一點他們已認定羅通就是那名青衫少年了。
剛才從林中走出的八名大漢,可能是孫氏鏢局的鏢師,此刻也緩緩地圍攏上來,十六道目光,同樣一瞬不瞬地注視著羅通的動靜。
羅通當然也發現了這不尋常的現象,但他仍然神色不動,甚至還朝他們微微一笑,隻是沒開口罷了。
這也難怪。
白天沒做虧心事,半夜敲門心不驚。
他既沒幹那回事,還有什麼好顧慮的呢?木羅漢刀鋒般的眸子,溜了羅通一眼。
他覺得這年輕人神定氣閑,氣度從容,若說三天前闖孫氏鏢局的青衫少年就是此人,那倒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勁敵。
他一麵打量著羅通,一麵問道:“那後來呢?”
孫伯達噴火似的目光瞪著羅通,沉聲道:“這廝臨走時,還口出狂言,要小弟把月華嫁給他為妻,否則……”
孫月華嬌臉一紅,插口道:“大哥……”
“為兄的總得把那天的情形,向師兄說清楚了!”孫伯達顯得十分無奈。
木羅漢點頭道:“他怎麼說,否則怎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