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碧遊朱爍青紅錯(3 / 3)

對那女子輕哼了一聲,大聲道:“叫我不要隨便摘花,自己倒摘的比我還快!”

少女眯著眼睛笑著看我道:“這是為你好啊,我寧願自己犯錯也不願讓你做出這種不講公德之事,”說著將頭輕輕一歪,得意地問:“你是不是很感動?”

“什麼?”我大叫,“莫名其妙!”

少女把花往地上一丟,向我逼近,笑得更開心了。“我還要問你呢,你怎麼這麼大的能耐,居然混上了個小姐當,還帶著丫鬟,不錯啊。”

她這話令我登時惱怒,聽來倒像是我這個小姐是個魚目混珠的冒牌貨!

“你是何人,竟敢對我這樣說話!你知不知道我是誰?”我指著她怒道。

少女幾乎是忍不住了,大笑出聲。“你姓薛,我沒說錯吧?”

我一挑眉毛,“江府上上下下都知道我姓什麼!”

少女止住了笑,上下打量著我,狐疑道:“你不會不記得了吧?我們一起住了三年,你天天搶我的橘子吃,這些你不會全忘了吧?”

她盯著我因氣得說不出話而扭曲的麵孔,繼續極認真的問道:“雖然你現在這副模樣很是那麼回事,可是你仔細想想,你有沒有摔到過頭,或是生病高燒了一場?”

“你才摔了頭!”我氣急,也不顧了儀態,狠狠丟了個白眼給她,轉身就走。我沒遇見過這樣的人,從來沒有!怎麼會有這樣莫名其妙的人,居然說出這種話來,真是太匪夷所思了!

剛走兩步,便聽到少女自語的聲音:“這也太奇怪了吧?”

大概是看到我異常的神色,剛一進門的悄旖頓時怔住了。她一定從沒見過這位與自己一起長大從小便氣定神閑的小姐此刻竟是如此氣急敗壞。

“小姐,你……”悄旖有些擔心的問。、

“悄旖,”我的思緒仍定格在剛才那少女玩世不恭的表情上,以及那些讓人聽不懂卻又能氣死人的話裏。“我有摔到過頭或發過燒嗎?”

“小姐,你……”悄旖嚇了一跳,雙眼瞪得圓圓的。

“豈有此理!”我拍著桌子道。

“小姐回來啦。”香世從門口經過,看到我在便走了進來。

“您交代的事,奴婢全辦妥啦。”香世看了一眼悄旖,正準備繼續說下去,可是,她注意到了我的情緒不對頭。

香世皺著眉,一副十分著急的樣子。“小姐,你的臉怎麼這麼紅?天呐,一定是發燒啦!”

“香世!”我大吼。以前從未對下人發過這樣的的火,我一手指著門口道:“你給我出去!”

傍晚時分,我才從這莫名其妙的火氣中掙脫出來,想想中午生了那樣大一場氣,實在沒有由來。也許是本來就被一大團煩心事堵得透不過氣來,才會因少女幾句話一觸即發吧。倒是讓悄旖跟著擔了一下午的心,香世也被我吼得一直不敢進我房裏來,這樣一折騰,江出岫派人送來的午膳也沒有吃,隻是喝了幾口悄旖做的銀耳粥了事。

問過了悄旖,她打聽到的與江出岫說的一樣。又叫香世進來,香世縮頭縮腦地走進房來,低著頭,不時抬起眼睛偷偷瞄我一兩眼。

我知道中午的火氣嚇到了她,於是緩和了語氣道:“中午天氣太熱,以至於心煩氣躁,你自然沒有做錯什麼,不必害怕。”

香世這才抬起頭來,嘿嘿幹笑兩聲,擠出來一個笑容,說道:“小姐對奴婢最好了,被小姐教訓兩句是應該的,應該的。”我懶得聽她這不含真實想法的話,直接問道:“說說你都打聽到了什麼。”

“哦,二公子的丫鬟流螢說,二公子昨夜不在房裏,但不知道是不是在書房裏。穿的是家常便服,沒什麼特別之處。平時喜歡呆在書房裏看書,最喜歡的是李白,最不喜歡的是柳宗元。在睡覺前會喝一杯百裏香泡的茶,不愛吃甜的,冬天怕冷,屋裏常用銀炭煨著。不過對我們下人很好,從來不罵我們,有一次彩蝶打碎了果盤,他也不生氣,他……”

“好了!”我止住她,“你倒是背得流利,把人家丫鬟的原話都記了下來。”真是個不中用的!雖然我已經知道了真相,可是若聽香世說的,便什麼也聽不出來。真後悔當初帶了她來。從果盤裏拿出一隻桃子丟給她,沒好氣地說:“這是給你的賞,下去吧。”

在香世一臉委屈與不解轉身要走之際又叫住了她。

“再給你一次機會,做不好就真的不用再進這個房間了,回去也不會帶上你,你就在這裏陪二公子一起‘低頭思故鄉’吧!他對你們下人很好,不會罵你的!”

香世如臨大赦,連連拍著胸口,恨不得要對天發誓。

“你再去打聽打聽府上那個一身紅衣,手持長鞭,與我年紀相仿的大眼少女是誰,記住,別再回來告訴我一堆無關緊要的廢話,我沒興趣知道她睡覺前喝的什麼茶!”

看著香世退下去的那副樣子,突然覺得做這丫頭的主子真累。

之所以覺得她不中用還要她去做,是因為相比之下,悄旖心細,若交給悄旖,恐怕悄旖會想太多,而香世沒腦子,也正好不會往深處想,長久得不到我重視,一旦有吩咐,也會盡力去做。不過做好做不好,又是另外一回事了。但願她能做好。

至於那少女的身份,倒並不難猜。江家沒有女兒,而能在江府這樣張揚地揮鞭子的人,興許是江胤哪個得勢的親戚吧。

初見她時雙目的威懾讓我印象深刻,似春來冰下湧動的流水靈動。隻是而後她的舉止怪異,說話顛三倒四不知所雲倒讓我覺得她眼中的那種能將我緊緊抓住的光采全都是假象!她到底是什麼樣的人,令得我如此輕而易舉地被她帶動著情緒,還有那一下子便將我眼前花朵取在手上的離奇手段,應該是身懷絕技才對。而尋常女子又怎會年紀輕輕身懷如斯武技?

她似乎是認得我的,但是聽她說的話,她又真的認識我嗎?

一想到她,腦袋便發脹,不想也罷。

今夜比昨夜涼爽許多,大地的熱氣也漸漸散去,一片月光鋪在窗外的淺色地磚上,讓人因而想起了“月照平沙夏夜霜”(4)。正醉意間,這片霜色上浮了兩片飄萍,方才注意到,這兩片飄萍正是為我送洗妝溫水的悄旖所穿的繡鞋。

與我同歲的悄旖,已褪去了剛進府時鄉下小女孩的呆氣與稚氣,如今已出落得清秀溫婉,一張臉生得十分秀氣,雖不豔麗,卻十分耐看,很有一番“低頭弄蓮子,蓮子清如水”(5)的江南采蓮女的細致風韻。叫人十分頤神。

一想起頤神這個詞,猛然發覺,悄旖倒是跟那個同樣讓人看了頤神的江出岫十分相配!

一個是幽澗緲霧不染塵,一個是碧池細荷不沾汙,一個文弱公子,一個小家碧玉,這樣的兩個人,若是配在一起,應該是很好的一對。

突如其來的想法,確實讓自己吃了一驚。

悄旖跟了我這麼久,一直精心侍奉著我,雖是個侍婢,實則是個姐妹,隻是她這姐妹當得太怯懦,和我之間的姐妹之誼,在她心中並不理直氣壯。

悄旖是我的侍女,也算是我薛家的人。若二公子情意真摯,真如他所說的“欲寄雙飛翼,感歎情何極”,那麼他也自不會在意悄旖的身份,如此一來,兩家也算是結親了。

怕的是僅昨夜的一麵之緣,並不能讓二公子情比金堅,來對抗他父親的“門當戶對”觀念。我並不認為江胤能接受二兒媳是個侍婢。

唯一的籌碼,便是二公子的真心。不賭上一賭,我又怎麼甘心?

“現在是什麼時辰?”我問悄旖。

“酉時剛過,時候還早。”悄旖用手試試浴池水溫,又拿了浴衣,要為我披上。

我接過浴衣道:“我昨天正是這個時候出去的。回來時走的太急,弄熄了燈籠,一急之下隨手丟了它,回來手上的燈籠還是跟守門的家丁借的。本來不打算去找,可聽香世說晚上的廊燈要照例要點的,弄丟了江家的東西總歸不好,你去替我尋了,那園子不大,還是容易找的。”

悄旖應了,正要出去找,被我叫住。“這裏正好有溫水,你先洗個臉再去,滿臉的汗吹了風不好。”

趁悄旖洗臉之際,我快速旋開妝台上的桐語香瓶蓋,將瓶中的香油滴了兩滴在那昨夜江出岫的燈籠燈槽內,點燃燈芯,交給了悄旖。

因我平日裏都用桐語香,房中也彌漫著此香的氣息,故悄旖並沒有察覺到這香氣來得突然。

“不要太晚了,若找不到就回來,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碰上陌生人不要理會,怕是壞人呢。還有一種長在榕樹下的香草,聽說可以消暑,你順便采些回來。這件事別說出去,我不想讓江家的人知道我夜裏外出還丟了廊燈。”

在悄旖出門前,我這樣囑咐她。

浴池裏的水溫正好,但願事情也正如我所想的那般。

江出岫如果真的有意,今夜也許還會去“尋仙”,在確定遇到女子的身份前,他應該不會帶上別人一起去的。

悄旖,如果你成為他心中的佳偶,為你覓得良人,也算是了了我為你找個好歸宿的心願。

在同樣的時辰,提著他留下的燈籠,在同樣的地方尋找丟失的廊燈,散發著同樣的香味,采摘他口中所說的香草,並且與昨夜的女子年齡身形相像,這樣的人,難道不是他要找的“仙女”?

注:(1)楊炯:《從軍行》(2)張九齡:《感遇》(3)張九齡:《感遇十二首》之“漢上有遊女”(4)白居易:《江樓西望招客》(5)出自《西洲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