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節(3 / 3)

真是她的聲音?午夜的衛生間,充滿蒸汽的氤氳世界,隻有我的天使孤獨吟唱——是,這是天使的聲音,也是她的聲音。

是哪部電影的主題曲?最近,尤其淩晨時分,常聽到臥室電腦裏響起這段旋律。這回換到真正的人聲,從她的聲帶和喉嚨間婉轉而出,穿過誘人的紅唇白齒,飄散在我的耳邊,竟絕不遜色於原唱。

就像那部電影的故事,深埋兩千多年來到這個時代,卻發現一切都已改變,變得那麼平庸那麼複雜那麼肮髒,再也沒有那個仗劍而立的男子,再也沒有那個不顧一切的夜晚,再也沒有黃沙飛揚裏的烈火,隻有喧囂塵世裏的隱秘空間,還有一隻會思考的馬桶。

此刻,她的夜半歌聲,她的低吟淺唱,她的徹骨深情,像一幅徐徐展開的畫卷,迫使我不得不睜開眼睛——我看到了她的眼睛,映在對麵鏡子裏的眼睛,柔和燈光下烏黑的眼睛。

三分神秘,七分憂傷。

這雙美麗眼睛的焦點,卻在異常遙遠的地方,或異常遙遠的年代。我,一隻默默無聞的馬桶,早已被徹底遺忘。她,完全沉浸在她的情緒裏,她的回憶裏,她的恐懼裏。

她的嘴唇在發抖。

這是一麵值得珍藏的鏡子,伴隨焚心以火的旋律,主人胸前不斷起伏——最完美的女人,隻能如此形容。雖然,她的每寸肌膚都一覽無餘,卻絲毫不容我起半點邪念,這不是色情更絕非情色,而是人類最美麗的時刻,所有人類加在一起的美麗,彙聚在我的主人身上。隻有一隻馬桶作為觀眾,沉默著激動著痛苦著,陶醉在她的歌聲和眼神中。

讓我寫下詩/讓千生都知道有個我/讓萬世都知道有個你/共享福禍/焚心以火/燙上愛的深烙/燃燒的心/黃土地埋不了我……

歌,唱完了。

主人的眼淚,也緩緩滑落。

從紅紅的眼眶到蒼白的臉頰,再到優美弧度的下巴與脖子,直到她孤獨滾燙的身體。

而我的體內則幾度翻滾,竟然自動抽水了一次——我抽的不是水,而是眼淚啊!

馬桶抽水聲驚得她回過頭來,下意識地捂著胸口,怕是死在這裏的鬼魂作祟。

她趕緊裹上浴巾逃了出去,但願今夜的她和我,都能做一個美夢。

然而,我沒想到,美夢很快就碎了。

那是個淫雨淋漓的日子,空氣中隨時能擰出水來,就連我體內那池清水,也有要漲出來的欲望。

衛生間的門打開,進來的不是我的美麗的女主人,而是一個男人。

我並不討厭男人來這裏,如果是年輕優秀一表人才,同時又具淳厚善良的品德,那麼在我黯然神傷的同時,也會為主人而感到高興——她可以告別孤獨歲月,大膽享受女人應該享受的幸福。

可惜,我看見是個中年男人。

如果,是個風度翩翩談吐優雅的極品大叔,倒也並非完全不可接受,畢竟如今適齡優秀男生是稀有動物,許多羅麗或禦姐競相化作大叔控,投入閱盡滄桑的魅力男子懷中。

可惜,這個中年男人既非極品大叔,更非藝術家氣質的怪蜀黍,而是一個麵目可憎令人厭惡的家夥!

倒——怎會是這種人?本馬桶絕非以貌取人之輩,但這位不速之客實在太鹵了—~他有著高大魁梧的身材,卻穿一件幾乎要擠破的DI-OR西裝,看似休閑地打著白色小領帶,實在與臉上橫肉很不相稱。他的眼神極其傲慢,似乎墳墓裏爬出來的皇帝,全世界都是他的奴仆,何況我這個蹲在地上的馬桶!我還聽到某種尖厲的嘯聲,仿佛來自深深的地下,伴隨開門吹入的寒氣,散布到衛生間裏每個角落。

若非我是不能移動的馬桶,就立刻從十九層樓的氣窗跳下去,躲避這個令人作嘔的混蛋,哪怕粉身碎骨!

她不可能選擇這種人。難道她已經搬走了?不再是我的主人了?因為該死的出版商拖欠版稅,令她無法按時繳納房貸,此屋已被催債的銀行收走?但也不可能那麼快,幾個小時前,她還進來享用過我的身體,怎麼一眨眼人去樓空換了主人?不對,衛生間裏擺滿她的東西,不可能拋下不管就走了。

恐懼地思量間,她卻悄悄走了進來,穿著一件厚厚的睡衣,臉色難看地轉過頭——似乎不想讓我看到她的表情?這是怎麼回事?為何在這個中年男人麵前穿著睡衣?我為主人而抓狂之際,那個男人已粗野地伸出大手,重重地搭在主人柔弱的肩上,同時輕薄地說,看來你還蠻喜歡這套房子。

太無禮了!我要是一個男子漢,會立馬跳起來對這家夥飽以老拳!

但更讓我吃驚的是,主人並沒有劇烈反抗,或者幹脆來個女子防狼術,而是低頭蜷縮到衛生間的角落,像一隻落人獵人手中的小母鹿,乖乖地等待宰割。

該死的男人卻一把將她拉人自己懷中,就像摟著個小情人似地說,一個月不見,就變得不好意思了嗎?

我今天不太舒服。她皺著眉頭有氣無力地答了一句,好像投入那個男人懷中本就是她的義務。

不太舒服又是什麼意思?但我可以證明,今天她並沒有“不太舒服”,這是女人拒絕男人的借口。

掃興!男人粗暴地推開她,解開胸口的領帶,徑直走到我的麵前,扯開褲子拉鏈…

雖然,這本是我的天職,但麵對這個男人的眼睛和身體,卻讓我無比羞恥。

他沒有便後衝水的習慣,也不懂得要洗手的規矩,甚至連拉鏈都沒拉上,便不屑地走出衛生間,冷冷地瞪了我的主人一眼,仿佛他才是這套公寓真正的主人。

我絕望地看著我的主人,這個美麗的弱女子,代替男人放水衝了馬桶,又將我的蓋子放下,癡癡地坐在我身上,抓著紛亂的長發,微微起伏,低聲抽泣。

不!你不要哭啊!你的眼淚也會引來我的眼淚。

可是,我又怕這樣會把她嚇走,隻能抑製自己的情緒,不讓水箱裏的水再度衝出。

就在她坐在我身上哭泣的瞬間,我已用讀心術觸摸到了她的心底——

他給了她現在的一切?

竟是這個可憎的中年男人?他才是這套高級公寓的主人?那麼她又是什麼人?為什麼他要給她這一切?

地球人都已經明白答案了,隻有我還頑固地堅持己見,頑固地不願意相信,頑固地奢求還能有什麼其他可能性!

終於,她從我身上站起來,擦幹眼淚低聲說道,對不起,我隻是一個二奶。

夢,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