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有長明燈照耀的地下室裏,橘紅色的火光在牆上投影出眾人的身影。
吳邪蹲在陳文錦身邊,女人此時的身影已經越來越淡,臉色白的近乎死灰,任誰也看得出來,她已經沒有時間了,撐不下去了。
“我不知道你一個人背負了什麼,但我知道你背負的時間太久了,說出來,也許會好受些。”
吳邪看著陳文錦的眼睛,誠懇的道。
雖然女人三番五次的搗亂,但吳邪對她討厭不起來,也許是因為感受到對方身上濃濃的悲傷,積蓄千年的悲傷,沒有一個發泄點,就那樣爛在肚子裏,腐爛的黑暗包圍了她,無法拯救的無力感。
陳文錦有些失神的看了吳邪一會兒,抬手,有些憐愛的撫上吳邪的臉龐,冰冷的指間其實已經感覺不到實物的感覺了,她慢慢的用指頭描繪著吳邪的輪廓,仿佛能通過他,看到另外一個人。
“你和你三叔不像。”陳文錦突然喃喃道,“眼睛是像的,但是其他地方都不像,性格也不像。”
像是陷入了什麼回憶裏,陳文錦淺淺的彎起笑容,好看的鳳眼微微眯起,似乎幽幽的歎出一口氣來。
“你三叔從小就是個搗蛋鬼,脾氣也不好,也許因為年紀最小的緣故,加上兩個哥哥都是很能幹的人,有一點點自卑,但他又為自己身為吳家人而驕傲,在外人麵前,顯得玩世不恭,自負自大……”
小花此時在一邊收回了白綢,陳文錦得到自由,雙手抱住了膝蓋,淺紫色的長裙在地上鋪開像花朵般的痕跡,烏黑的長發披散而下。
“我和你三叔認識的那一年,我已經做了很久的遊魂了。”陳文錦用手指輕輕的梳理著自己的長發,“為什麼死的,為什麼不能輪回,我已經記不得了,時間太久,久到自己也要快不認得自己了,而就在這個時候,我遇到了在吳府的書閣樓下,獨自喝著悶酒的吳三省。”
那時候吳邪還很小,隻是個會依依呀呀跟在大人屁股後麵跑的小奶娃,吳三省也還很年輕,略微消瘦的臉龐,留著青色的胡渣,黑發隨意的紮在腦後,看人的時候,總是慵懶的撩起眼皮,不會認真和人對視,嘴角邊總是掛著吊兒郎當的笑容。
大概是因為吳家的人都見過世麵,或者吳家的人從來就沒什麼好懼怕的,總之吳三省第一次看見陳文錦時,隻是盯了女人看了半響,點頭說了一句,“你很美。”
陳文錦一輩子都不會忘記,那是一個沒有月亮的夜晚,甚至連風也沒有,她坐在書閣前麵高大的梧桐枝幹上,男人微醺的臉仰麵看著自己,露出一個略帶邪氣的笑容說——你很美。
那之後,陳文錦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搞的,每天晚上都會去那顆梧桐樹幹上坐著,每天晚上,吳三省都會坐在書閣前麵的石階上喝酒,不會喝的酩酊大醉,隻是微醺,眼神迷離,偶爾自顧自哼著戲曲,偶爾和陳文錦聊天。
那段時間,陳文錦終於覺得漫長的時間不再難熬,每天都有了期盼,兩人的話題越來越多,也越來越互相了解,吳三省偶爾也會問到陳文錦生前的事,陳文錦隻是搖頭,“不記得了。”
陳文錦也曾問過吳三省,為什麼不怕自己。
吳三省一開始都隻是笑笑,說什麼是自己膽子大,什麼都不怕,連續問了一段時間之後,吳三省才有些別扭的摸摸頭,頭一次拿認真的眼神看人,“我那天……心情不好,大哥說我是時候成家了,巷子口的媒婆給帶來了許多姑娘的畫卷讓我選,我看著那些畫像……我知道,那些姑娘其實都很怕我,並不想真心的嫁給我,成家這種事……你知道的,如果不能兩情相悅,白頭偕老,生活又有什麼意義,況且……隻是衝著我吳家三爺的身份來,對我來說,也高興不起來。”
“大哥能幹又長得好相貌,他和大嫂是青梅竹馬,兩情相悅;二哥讓人又敬又怕,特例獨行,不受拘束,我就好像……”吳三省摸摸頭,歎口氣往石階上一坐,攤手,“上又上不去,下又下不來,卡在中間……”
陳文錦奇怪,眨著好看的眸子湊近了一點,“那和不怕我有什麼關係?”
吳三省沉默了一下,年輕的臉龐上居然浮現了一些可疑的暗紅,“……我那晚喝酒的時候就在想,如果能遇到一個,我一眼就喜歡上的人,她也喜歡我,不是為了我的身份,也不是為了吳家的權利,隻是喜歡我這個人……然後我抬頭就看見了你……朦朦朧朧的,隻覺得……很漂亮……”
說著,別扭的咳嗽了一聲,轉頭去看陳文錦,而陳文錦似乎愣住了,好半響,整張臉陡然通紅起來。
長長的紫色羅裙隨風泛起好看的弧度,美麗精致的臉上,好看的眼睛微微移開視線。
“我……呃……”陳文錦伸手撥開一些擋住了視線的發絲,露出秀氣的額頭,“我……我死了很久了……”
陳文錦抿了抿唇瓣,略顯慌張,又越顯苦澀的道,“我……好像比你大很多?……嗬……”
吳三省的神情黯淡了一下,低下頭沉默了很久,兩人之間流竄的風似乎都小心翼翼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