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時的記憶,朦朦朧朧不過是身上成片的傷痕,其他的,都記不太清了。若說能清楚記起的最早的記憶,大概就是某一天,我被第一次帶去世子麵前。
那時剛挨過打吧,讓人粗暴地拉去世子的屋子,傷口被撕扯得生疼,然後,我便看見一直格外“照顧”我的夫人伏在一個華衣男孩耳旁,溫柔地問他:“年兒,這是我送你的生辰禮物之一,你的奴才。挺伶俐挺懂事兒的,長得也耐看。你看看,你給他起個什麼名兒好?”
那男孩年紀尚幼,還不太會起名字,所以猶豫了半晌,張口道:“就叫‘吳狗狗’吧!你看他像狗狗一樣可愛。娘看怎麼樣?”一派天真,帶著自小被捧到天上的高高在上優越感。
“年兒,這……似乎並不太好呢。王府的奴才,起這麼個名字,辱了王府的尊嚴。”
“咦?怎麼會不好聽呢?狗狗狗狗!”
“……就是狗,既是王府的,也得有個像樣的名字才行啊……”夫人柔聲道,是與責打我之時全然不同的那種溫柔。
後來,那男孩,也就是世子,定了“吳童”此名,取的是書童之意,而我伏在地上恭敬地謝恩。
其實,我倒覺得,叫“吳狗狗”也沒差,還更貼切些。本就是王府的一條狗。
於是,我便帶著個“能見的人”的名字,繼續在這王府過活。日子一天天過,仍舊日日挨夫人莫名的打,仍舊日日做與年紀不太相符的重活,一切的一切都沒有什麼不同的,除了隨著年紀的增長日益加大的勞動量。
打挨得慣了,罰受得慣的,累也是累慣了的,每天都與昨天沒有什麼不同。
若是硬要說有什麼不同的話,大概也就是十七歲那年與時小姐的相遇了吧。那是位備受寵愛的大小姐,一直飽飽地體會著“高處不勝寒”。
我按照她的命令,陪她玩。
想起來,我還是很有幾分幸運的。縱使那是位被從小寵愛到大,刁蠻任性的大小姐,畢竟還是個心思柔軟的女孩子,不太願意打人。在她來府中玩耍時,我陪伴她的時光於我而言也就成了難得的清閑。
我陪她玩得開心,又是唯一一個能陪她玩得開心的,她也就樂意叫我“童哥哥”。記得這稱呼還被夫人聽到過,在她離開後就狠狠打了我一頓,警告我記得自己的身份。
其實,又何必呢?也不知是不是因心思天生敏感,我能感覺的到他人對我的態度,善意的,還是惡意的。就像我一直都能清楚地認識到,時小姐不過是被我陪得高興了,口中願意叫著我“哥哥”。實際在她的心中,我也不過是一介奴仆,一條狗,一個稱心如意的玩物罷了。
她卻的確是心善,我也蠻喜歡她的。雖然我不過一個奴才,對主子實在談不上什麼喜歡還是不喜歡。為了自己能舒服些,全心全意地侍候著就是了。
我卻是沒想到,這與我而言最容易侍候的小姐也會扯來大禍端。小姐喜好讓我陪她玩耍,每次來到王府定要先找找我在哪兒,這終於引起了那愛她如命的娘——尚書夫人的注意。尚書夫人竟認定了我對時小姐圖謀不軌。
沒日沒夜的懸吊,日以繼夜的鞭笞,我以為我過去所受苦楚已經夠足,此時才發現,原來酷愛讓我難受的夫人相較於尚書夫人竟也算得上仁慈的。
身體越來越痛,越來越痛,到了最後,竟痛到了極致,那糾纏撕扯不掉的痛感居然越發的輕微了。我感受著那疼痛越來越輕,隨著這輕,靈魂似乎也正緩緩離開身體。
最後,我在體外,冷眼看著我那遍體鱗傷的身子。
我想,我一定是死了。
就這麼解脫了,倒也不錯。
可是我沒有想到,我還能夠睜開眼睛。當眼前由朦朧變得清晰,入目所視的便是杏夫人的貼身婢女的臉了。
她說我的債尚未還完,苦還未受夠,這麼死,太便宜我了。然後讓我逃出去,府外有接應的人。
也不知她給我喂了什麼藥——想來定是絕世的好藥了,被傷成這樣的身子竟還能尚算靈活地動起來。我摸了摸自己的臉,發現指下凹凸不平,想來是被易過容的。
沒想到這樣我還能活。也不知道這算是命大還是命小,算是好事還是壞事。
……如果說,那個時候我還不確定這事是好是壞的話,在被府外接應的人送去行人堂的三年後,我便毫不懷疑這撿來的性命是上天待我甚厚,予我的恩賜了。
我從未如此慶幸自己還活著。活著,才能陪著她照顧她,才能和她在一起吧!
如今想來,那日被踢打,忽然傳來的那聲“住手”,我還能記的清清楚楚。
實際上,這世上好人不少,在我受苦時看不下去叫聲“停”的也不少,我也就趁著他們說話的功夫稍稍歇會兒,好應付接下來的待遇。
我卻萬萬沒有想到,她會買下我……叫停的人很多,會買下我這無用之人的,她是第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