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打手分明告訴她我臉上的長疤,她也分明是見著我瘦的過分的身子了。沒貌沒力氣,為什麼要買下一個廢物?隻因善心?
隻因善心。
不知什麼時候早已認了命,我從未奢望過會被誰當成“人”來對待。而買下我的小姐——那時我叫他少爺——是第一個如此待我的人。
那種感覺,要如何說呢,慌張多於喜悅,喜悅卻讓人無論如何都不能忽視。
我能感受到她尊重我,正如她給我最好的吃穿,盡量讓我像個人,卻又顧及我的感受,不勉強我一定要叫她的名字。我那一整天都是恍惚著的。等到意識終於完全清醒起來,我發了此生第一個誓。
今生今世,為奴為仆,報此恩情。
……如有違誓,即墮入十八層地獄受盡這時間苦楚,永世不得超生!
如果說,那時隻是願做她一輩子的奴才,那麼日後……日後,也不知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我便甚至已經願將性命奉獻於她了。
說來,我也是當真無恥的。貪戀著她給的溫暖,明知自己正被尚書夫人通緝,明知自己的存在會令她惹禍上身,竟還固執地一直留在她的身邊,自欺欺人地想著她一定不會因為自己而出什麼事。
吳童……不對,林楓嶽,她若當真因你沾上什麼禍事,你便是墮入十八層地獄受盡這世間苦楚,也毫不足惜!
好在,好在,她也未曾因為而惹上什麼禍端,等尚書夫人再次找到我時,我早已被世子帶回,她便也不知我曾被誰照顧著——我從未如此感謝過世子。
被夫人和世子護著——盡管我不知他們為什麼要這樣做——又發了誓不再接近時小姐,那尚書夫人也就懶於管我了。
於是,日子,便又回到了三年前,一日一日無甚變化。隻是,隻是……空蕩了二十年的心裏,有了個人。
日思夜想,頭一次嚐出了相思的滋味,頭一次不知這日子要怎麼過。這麼想念,這麼這麼想你……為什麼不能見麵!
見麵!見麵!就一次,就一次……也不行嗎?
又想起了離開時,她的眼神。醉眼朦朧,卻偏偏似乎又清醒得很。
眸中含水……我惹她哭了……
我發誓若不與她為仆,便墮入十八層地獄的。為什麼,我分明違背了誓言,卻沒有得到報應?此時,入了地獄,我想,我心中還能好受些。什麼樣的苦楚能比得過日日想她卻不得見的難過。
我甚至樂意挨打,似乎身子疼了,心裏的難受就能淡些似的。
後來,我忽然想明白了。老天早已給了我報應,此時,我若是沒下地獄,又是在哪兒呢?
……我沒有想過自己的身份也可能是一件令人驚訝的事。當連想容說我是王爺親子的時候,當我看著那兩滴血緩緩融在一起的時候,我已震驚得不知說什麼好。
可是,可是,我骨子裏,大概隻是個大逆不道薄情寡義之人吧……
當王爺幾乎跪在我的麵前,聲聲叫我“兒子”,懇求我的原諒之時,我腦中想的更多的……竟是小姐。
如果我是世子,那麼,就能與她在一起了吧……再也沒有人敢阻攔。
至於王爺,王爺……
不可否認的,一直以為無父無母的自己忽然有了一個疼愛自己的父親,我心中也是幸福滿滿的,隻是……
隻是,我私下曾認真地做了對比,方法很簡單:我逼迫自己做一個決定,若是父親與小姐必須有一個死去,那麼我更情願是誰。
……結果,是父親……我更想讓小姐活著。
我知這是大逆不道的,但小姐,竟真的比父親要重要。
很久很久之後,我才想通,這大概是因為,小姐給予我的最初的溫暖終是無可替代的吧。
當然,更重要的是,小姐愛的是我,而父親愛的是他的兒子,是玉妃的兒子。
更加不可思議的是,當我想著“如果小姐不要我了,我還是否能將她視為最重”之時,我竟發現,答案一如既往地清晰。
她永遠最重,比我重。
我想,我逃不掉了。
……我沒想到我也會有一語成讖的一天。
站在空蕩蕩的屋子裏的時候,我知道,知道自己其實……並沒有很悲傷的。
我的心隻是比那屋子還要空落,那一瞬間,真覺得自己再無悲喜的感受。
我站在那裏等啊等,仿佛什麼都沒有想,又仿佛什麼都想了。我看著太陽緩緩升起,然後落下,一天又一天。
等我再次回過神的時候,已經不知道過了幾日了,而我也不知何時被送回了王府,強喂了食物。
身子一天天差下去,禦醫說這是心病,難醫。心病還需心藥。
於是父親搜羅了數不清的美女,一股腦全塞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