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謹以此文,紀念曾經流浪的歲月
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來北京。
這是地球上人口最多的城市之一,到處都是亂哄哄的聲音,亂糟糟的人流……一切都是那麼動態、瘋狂而目不暇接。在求學的時候,我總是不斷夢到南方老家疏朗的高空和柔軟的陽光,每一線每一縷都溫柔橫溢,仿佛能撫慰心靈。
時至今日,我已儼然一身西裝革履,穿梭於商業黃金地段的摩天大樓間,乘專用電梯直達頂樓,麵帶笑意地向每一個人用英文打招呼。
搞金融的人向來很有自覺,一天二十四小時,都是工作日。我學的是期貨投資,在清晨開工一刻起,就再沒有屬於自己的時間,除了盡可能為我的客戶賺錢,時間長了,真不知道除了和別人談錢之外,還能談點別的什麼。
有時候,幫客戶打了一場漂亮的勝仗,同事們會叫齊全體單身漢在外麵玩個通宵。吃飯、打保齡、唱卡拉OK,肆無忌憚地亂喊一通,或是在樂聲震天的PUB裏瘋狂搖擺……回到家時,往往已是淩晨三、四點鍾。
工作拚命,玩也要拚命,是我們交易部全體員工默認的人生準則。不過我們的頂頭上司——交易部經理歐陽,從來不會加入。
可以理解,在一雙銳利得幾乎一眼看穿你的眼眸和一張鮮少有情緒變化的臉龐前,誰都不會自討沒趣。而他自己也很識趣,從不會主動加入我們,來破壞氣氛。
這樣的「娛樂套餐」多發生在周末。公司不成文的規定,我們從來不會帶上自己的家室。
也曾幻想,如果可以,會好好陪伴值得自己珍惜的愛人,每一天,就像個平凡人一樣,依偎在家裏邊看電視邊吃零食,然後聊一些哪個超市的水果便宜,明天又該買什麼菜這樣的話題。可是,幻想終歸隻是幻想。對於男人,有家和沒有,本質上,並沒有太大區別。
空閑的時候,像大多數無聊的都會新貴一樣,除了泡吧喝咖啡搞小情小愛,我經常上網,一待就是三、四個鍾頭。不幹別的,隻是在聊天室裏,靜靜看著熒幕散發幽幽的光芒他們都在爭相講訴自己的故事,在沒人知道的地方,向那些永遠不見麵的陌生人。
我從不主動和任何人聊天,除了OFF以外。
不知道OFF的性別,可能是男,也可能是女。不知道OFP來自何方,更不知道OFF有著怎樣的人生。可我經常在幻想,幻想OFF就是那個最貼近我的人,知道我的一切思想,一切波動,
一切喜怒哀樂。
就像空氣一樣,OFF在我心底的某個地方,靜靜地潛藏著,隻有在夜裏,那些寂寞的無處可去的夜裏,我才會把它偷偷放出來。
我們的談話從來不長。冗長隻會令人疲倦,短暫才更值得回味。
這是我們第一次對話。
——阿飛?小李飛刀的阿飛?
——不。我隻是阿飛而已。
——OFF。
——OFF?怪名宇。
——因為我是個怪人。
——怎麼個怪法?
——你這麼有興趣知道??
——老實招供吧,我可很少對別人有興趣。
——那真是我的榮幸。明天這個時間見,我到時再告訴你我有多怪。
看著對方下線,我皺了皺眉頭,嘴角卻微微上揚。
***
大一的時候,我定期給小星寫信,給他講述這座奇妙的城市。午夜的時候,依然燈火通明,店麵琳琅滿目,滿街都是走不完的人群,每個人的眼中部是陌生的麻木……
有時候會迷路,可我總能找回大學。不用地圖,不用問人,我是方向感極強的人。
小的時候,我極愛幻想。仰望藍天與白雲,想象自己有雙翅膀,能夠飛去任何地方……也許是天涯,或是海角。
想象總是那樣令人愉快。
小星是我的弟弟,從小就像個影子一樣跟在我身後,形影不離。
記憶中,北方的夏季總是那麼熾熱。整個夏天,我們經常泡在流過家鄉的小河裏。
陽光透過稀疏枝葉,落在石堆上,濺灑斑駁痕跡。我會一邊泡,一邊拿本書,有看沒看地念著,但不一會兒,又會玩性大發地對著濃密的樹林大聲喊叫。
小星總是很乖,這時他會一直坐在岸上守著我的衣服,臉上帶著那種慣有的溫順笑容,笨拙地躲過我的攻擊,或是很不幸地被我一把拉下水,變成一隻狼狽的落湯雞。
他真是好脾氣,不管我再怎麼欺負他,就算惡意把他弄哭,當天晚上,他又會蹭到我身邊,偷偷鑽進我的被窩,委委屈屈地叫著「哥,哥……」,伸出小手推著我的肩膀。然後我就「噗」地一聲笑,把他緊緊勒在懷裏。
回憶也同樣令人愉快,且傷感。
我知道家裏沒有太多的錢,可是我有優異的成績,找到四份家教的時候,我在星期六和星期天變得異常忙碌。
一直穿梭在這座城市的大街小巷,鬧哄哄的人流令人窒息,一路走過去,找不到什麼東西與自己棲息相關。
我不是這裏的一員,可照樣在這裏生活著。
美國的期市最近動蕩不安,整晚的加班觀察後,我回家即蒙頭大睡,誰知清晨卻被毅然的電話吵醒。
他硬要拉我去逛街,說一定要去去我身上頹廢的黴氣,還說如果再這樣下去,我會因過勞死而壯烈犧牲在公司。然而,同行的除了毅然和他的女友小倩,還有倩的朋友——安兒。
毅然很愛護他那嬌小的女友,一直小心翼翼地用手牽著,唯恐她被人撞到。不知道愛情靠精心的嗬護,是否能從此守得住。於是,我和安兒不得不聊了起來。
安兒有著很白的皮膚,長長的頭發,直直垂到腰際,即使不說話,嘴角邊也會有兩道深深的酒窩。跟她聊天沒有什麼負擔。一些不好笑的笑話,依舊能令她發出銀鈴般的笑聲。
開車送安兒回家的時候,她睡著了,頭斜靠在我的肩上,垂下的頭發掩蓋住她的臉龐,睫毛不時的跳動,嘴角有趁微微的上翹……她看起來天生就是個容易快樂的人。
——OFF,今天我和朋友一起去酒吧喝酒,我喝了整整一瓶,卻感覺依然清醒。
——阿飛,別放太多事在心裏,有時候也要學會放鬆一下。
——那麼OFF,告訴我,你快樂嗎?
——這世上沒有純粹的快樂。但你可以嚐試放鬆。早點回家,洗個熱水澡,吃點好吃的東西,善待自己。
——OFF,你真像一個管家婆。
跟OFF的談話,每天晚上都在進行著。
OFF代表著夜,代表著靈魂最深處的東西,代表著不為人知的另一個世界。
在這個世界,隻有OFF一個人和我對話。麵對真實,麵對痛楚,麵對那些我一個人獨處時不敢去正視的心靈黑洞。
甚至有時候,我還在下意識地期待這份痛楚。因為靈魂隻有在這個時候,才是最純淨的,不必有任何偽裝。
每天晚上和OFF的談話,已漸漸成為我勞累一天後最大的期待,我也不再關心OFF到底是誰,身在何方,因為這根本不重要。
***
去年的新年,我回到北方的小鎮,看到快為人父的小星。他有一幢漂亮的公寓,位於鎮內高級住宅區,是我送給他的結婚禮物。
我還記時當時把鑰匙親手交給他時,他用溫和的眼睛灤深看著我,陣光撲閃撲閃,一剎那,我仿佛又回到了童年。他還是那樣純真地朝我微笑,沒有一點歲月的痕跡,然後,一回頭,我看到他的妻子。
因為懷孕,她的臉龐顯得格外浮腫,肚子明顯凸起,然後,撒嬌般拉著小星的手說今天你買菜的時候要仔細一些,蔬菜和水果要盡量挑新鮮的,還有,別忘了買我喜歡吃的甜點和……
我知道了,一天到晚吃這些,小心變成一個小胖子。小星朝她溫柔地笑,然後對我說,哥,你先坐一會兒,我馬上就來。
我目送他的背影離開,驚覺那個夏天、那個夜裏怯怯笑著蹭到我被窩的小星,那個我一回家裏就纏著我不放的小星,已經不在了。
他已經有了自己的人生,完全不需要我的人生。
坐在回北京的大巴上,車身一直在搖晃顛簸,冬天的陽光有趁刺眼,忽然之間,覺得心裏已經平靜如恒,終於可以不再愛了。
真好!
因為即使有愛,你也是孤獨的,難以忍受的孤獨。
***
安兒經常拉我去唱片行,她有一副很好的嗓子,我在酒吧裏聽過她駐唱,一首下來,往往贏得滿堂喝彩。
音樂是她的最愛,當她找到自己想要的CD時,往往會露出快樂笑靨,然後喜孜孜地拉著我一起欣賞。隻不過是一張簡單的CD,就已夠她開心上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