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凱比特的巨足帶著星星的碎屑落下,深廣的印跡出現在常靜海和死神山之間。
於是雲氣凝聚成雪白的雨獸,康康草像乳汁一樣遍地流淌,殊朗湖散發出寶石的光輝,蘭花果覆蓋了亞洛崗的背脊。
“這是第七步”
神的聲音仿佛遙遠的雷聲。
“它的名字,就叫做曼育……
命運的紫流星劃過星空,在《創世錄》銀灰色的忒蠑封皮上留下冰冷的曲線。我凝視著上麵美妙而流暢的線條,曼育的文字,描述神的史詩!西方的龍,正拉著冰的戰車,在明淨的夜空無奈地疾馳,幽凰月拖著炫目的長發在中天徒勞地移動,這對被凱比特拆散的戀人,日複一日重複著同樣的追逐。永遠忍受著離別的痛苦。
聖耶沙的軀體蜷在我的身旁,沉重地起伏,雪白的睫毛上掛著月亮般憂傷的淚珠。無法可想的重負,使他的呼吸格外軟弱,仿佛篝火的餘燼,艱難地閃爍。
我將毛氈拉上他的肩頭,緩緩走到海邊。牙貝細碎的軀殼散落在白色的沙灘上,繁星的影子如磷火般隨著波濤的起落生生滅滅。海浪裹著細細的白沙,摩娑著我赤裸的雙腳。掬起滿捧的海水,冰龍月的光華映出我迷茫的臉,明淨的水流從指縫間緩緩滲落,重新彙入不測的大海,就如同悄逝的生命一樣不可挽回。哦,多麼奇妙的感覺!凝視著這水的鏡子,我似乎看到若幹年前的自己……
讓冰涼的井水在手心充盈,又等著它們默默地流逝。
夜光石的房屋閃爍著夢幻般的綠色,仿佛在雲霧中縹緲的月光。房子裏隱隱傳來男子沉重的呼吸聲,夾雜著仙娜快活而尖細的叫喊。
水依然流逝,呼吸和叫喊漸漸微弱下去,變成無邊的沉寂,小小的我閉上了眼睛,似乎看到一縷清澈的晨輝從林子的上方投下,幽深而靜謐。這是原始的巔峰、還是生命的幽寂啊?
風牡被燕絲草刺中了癢處,打了個沉悶的響鼻。酡木的門扉發出吱呀的低響,皇朝騎士頎長的暗影投在井邊的地上,我輕輕地挪動了一下,不想被他的影子沾上。但那個家夥卻向我走了過來,用大手撫著我的腦袋。“小蠻迦,諾。”一枚金幣放到我的手心的井水裏。“你爸爸是誰?”他滿是胡須的臉上掛著戲謔的笑。我扭過頭去,手中的金幣灑著晶瑩的水珠,翻轉著沉落。看著它消失在幽黑的井底,我的心裏升起一種莫名的快意。
“你瘋了嗎?”他臉上露出忿怒地表情,青筋暴露的爪子落在我的脖子上。“古特爾!”騎士回過頭,望著依著門扉的身形。如瀑的黑發垂落在勻稱的胴體上,嫵媚的臉龐含著笑。“嗨!仙娜……”
“放開他,古特爾。”
“他把我給他的金幣丟進了井裏。”
“放開他好嗎?”仙娜臉上似乎永遠掛著笑:“古特爾!”
古特爾晃了晃碩大的腦袋,放開我的脖子:“這個該死的小蠻迦,白白浪費了寶貴了金幣。”他對仙娜說:“剛才忘了告訴你,明天我就出征。”
“祝你好運。”仙娜微笑。
“可惜他太小了,否則我可以讓他做我的馬童。”古特爾說。
“謝謝。”仙娜笑著說:“他的確很小。”
“我說!”古特爾望著她:“你別再笑了,難道你不能為了我,表現得悲痛一些嗎?”
“我隻是一個蠻迦。”仙娜笑得還是那麼燦爛。
古特爾望了她一眼,憤憤地向井裏吐了一口唾沫,從地上掣出沉重的長矛,躍上了高大的風牡。“我回來再找你。”他將長矛舉過頭頂。
“祝你好運。”仙娜的笑容依然迷人。
風牡從我的身旁掠過,帶起冷冽的氣流。我回望仙娜,仙娜也望著我,深褐色的眸子裏有一圈淡藍的虹,那是幽凰月的顏色。“別拗氣啦。”她將我摟進懷裏。我掙了一下,我不喜歡她現在身上的氣味,摻和了淡淡汗臭味的鬱丁香氣味。但仙娜抱得很緊,她的身子仿佛風中的康康草,微微地顫抖。
冰涼的露水鑽進我的脖子。我閉上了眼睛,不和年齡的悲涼潮水般侵襲著我的身心,讓我緊緊抱住了仙娜柔軟的腰肢……
我並不是仙娜的兒子,若幹年後我才知道這件事。甚至仙娜也不知道我來自何方,她是在碧藍河旁的水林裏發現我的,當時我的身邊。有兩隻楔鼠,正在為一頓美餐爭鬥,仙娜用一塊石頭驚走了它們。然後就成了我的母親。
直到我生命的盡頭,也沒能揭開這個謎題,也許隻有統領萬物的凱比特才能夠明白其中的含義。但這並不重要了,因為有了仙娜,無論我來自何方,她都是我的母親,我苦難深重的母親……一個微笑的蠻迦。
說起來很荒謬,我們居住在神的腳印上。在創世的傳說中,我們的世界是萬物的主人,不朽的大神,威力無比的凱比特所締造。凱比特通過星星的走廊來到這裏,在不朽和憂傷兩個大陸上留下了七個足跡,在這些偉大的足跡上,生長出人類和他們的一切,最終建立起七個國家的王城。
這裏是亞洛,曼育的皇都,神的第七步。
經過漫長的世代,除了凱比特的傳說,似乎沒有多少往事流傳下來,唯一可考的就是我身處的這個時代,智慧王雅歌舒的時代,據說曼育王朝在這個時代達到了繁榮的巔峰。不朽大陸的珍寶好像歸海的大河一樣流向亞洛,這座用夜光石砌成的夢幻之城。
亞洛的傍晚無疑是大陸上最迷人的,當火紅的赤魂(我們對太陽的尊稱)沉入天地線,凱比特將要閉上眼朧時,夜光石發出淺綠色的光輝,亞洛城象一顆碩大璀璨的綠寶石,與黯淡的晚霞遙遙輝映。城中水晶築成的智慧塔默默吸收著赤魂太陽散落在天地間的光與色,在大地上投下細長繽紛的的光影,最後,慢慢被天球峰無比巨大的暗影所吞噬,與無邊的夜色融為一體。
天球峰是不朽大陸上的奇跡,一個完美的球體擱在渾圓尖細的錐形山頂上,在雲霧中隱沒,隻有一年中最清朗的“聖日”才顯現出來。當這一天到來,太陽升起的時候,天球上終年不化的冰川被火魂的光芒透徹,會顯現出古怪的圖象。但是,從來沒有人能夠領會圖象的涵義,也沒有人能登上它,它太高了,光華堅硬的山體更是神的屏障。甚至沒有人敢接近它,它是凱比特私產,神的奇跡。
當天球顯現時,曼育之王雅歌舒會來到城前宏偉的祭壇。這座祭壇是用整塊的山石雕琢。雅歌舒在壇頂張開雙臂,將蘭花果釀成的美酒灑向天空,數十萬亞洛人沐浴著赤紅的晨光,向著西方唱起低沉的聖歌。讚美凱比特的歌聲仿佛東來的幽風,掠過長滿康康草的大地。
雅歌舒以學者自居,總是穿著白色的長袍,那是用近乎透明的水蛾絲織成的長袍,仿佛流水一樣柔軟。雪白的胡須從他慈藹的麵頰落到腰間,每當看到這個,我就有一種怪異的感覺,感到自己的脖子仿佛掛在胡須上,悠悠晃晃,就像城門上吊著的罪人。他們死後,要在城門上懸掛一個冰龍月,仙娜的家就住在城門的旁邊,所以每當城門洞開的時候,我就能看到他們被風幹或者沒被風幹的屍體,悠悠晃晃,如同苫樹上正在吐絲的水蛾。
雅歌舒被稱為最有智慧的人,嗯,也許吧,至少富有的古古們總是這麼恭維。無數的學者從大陸各地趕來,住在智慧之塔下麵的宮殿裏,每天晚上,成百的人登上塔頂,據說在那上麵,能夠聽到星星的歌聲。
“智慧之塔哦,引導迷航的水晶塔,你的光芒,讓我從混沌中蘇醒……”我在一個秋天的清晨,隱約聽到過這麼首歌。也是那個清晨,我第一次看到赤著腳走進城門的聖耶沙,從此之後,這首歌歌詞變了,“聖耶沙哦,引導智慧的燈塔,你的光芒,讓我從混沌中蘇醒……”
來自憂傷大陸的聖耶沙折服了曼育的主人。雅歌舒決意要在城外為他起了一座新的宮殿,宮殿的橢圓的大門,正對著神聖的天球峰。
無數的蠻迦被征集起來,為智者修築宮殿,男子們將幾十琅的文石擱上更龐大的基石,一琅就相當於一個成人的重量,繩索在他們的背上勒出紫黑的血痕,婦女們拖著從常靜海邊挖掘的巨型透明晶石,在粗糙的紫砂石上轉動,將它磨製成扁圓的輪廓,然後小孩們用最細膩的蜜石一加一加地打磨,一加等於五根頭發絲的寬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