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神的第七步(3 / 3)

“小子,你再不去就要遲到了,別等猛狷叫第三下。”他向我笑了笑:“否則你會被鞭子打死。”

我聽從了勸告,快步走進了寬廣的遴選場,裏麵的人頭象碧藍河水一樣湧動,但散發著與清冽的河水截然不同的汗臭味。

一個強壯的光頭努孫從內廷走了出來,將手一揮,小蠻迦們就像待宰的雨獸,靜了下來,每個人的身子都顯得僵直,脖子以上仿佛凝固成石雕。

“波蘇不在,誰是遴選人呢?”我揉了揉眼睛,看到一個穿著甲胄的少年從走了出來,神色中透著威儀,犀利的目光掃過人群。

我認得他,他是波蘇的兒子——炎羅。在兩年前,我親眼看到他用殺死了一個皇朝騎士,那不是演武場的應酬,而是真刀真槍的較量,當時對方喝了些酒,而且不知道他是皇孫,從閣樓上將鶯奴的胸套扔在了他的風牡頭上。他叫下了那個騎士,皇朝騎士是騎士中的精英,完全不把一個沒生胡須的戎裝少年放在眼裏。他叫罵著騎上了風牡,雙方在城門下對峙。

隨之而來的,是刹那的交錯,銳利的武器閃爍著讓人眼花繚亂的光,風牡的嘶鳴中,炎羅絕塵而去,沒有回頭,當他奔出一箭之地,皇朝騎士頭顱脫離了頸項,無頭的身軀轟然倒下。

“再過十年,他將成為曼育最強的戰士。”一個侍奉凱比特的僧侶,最尊貴的鴻祭望著他的背影如是說:“或許是整個不朽大陸最強的戰士。但很遺憾,永遠隻能限於不朽大陸。”

很久之後,我才明白這句話中的含義,但在我見過的風牡騎士中,炎羅是最年輕的,十四的皇朝騎士,十五歲的皇朝騎士長,他的威名,足以成為曼育的傳奇。

“現在不是歌舞升平的時代了。”炎羅的聲音堅決有力,但略嫌稚嫩:“我們已經不需要歌手、畫家、書記乃至監工,也不需要精通某些無聊遊戲的人。因為,滄流國滅亡了,不朽大陸已經失去了它的安寧,溫薛斯的野心已經蔓延到整個大地……”他的目光中露出一絲嘲諷的的意味:“如果一定還要什麼努孫人,那麼,我隻會選出你們中最強壯的蠻迦,加以訓練,成為最優秀的努孫戰士。”

努孫人拿出很多木棒,每個蠻迦得到了一根,“把這裏的作為戰場。”炎羅果斷地一揮手:“用手中的棒子,打敗你的敵人。”

場中鴉雀無聲,六十多個蠻迦拿著手中的棒子發呆。“你還有你。”

炎羅指了指眼前的兩個人:“上來對打。”

兩個小蠻迦緊張得發抖,沒有一個人動彈,炎羅劈手奪過他們手中的木棒,揮了過去,血漿四濺開來。“起來。”炎羅對地上幾乎痛昏的兩個人冷冷地說:“對打。”

兩個頭破血流的人操起了地上的棍子,開始瘋狂地對毆,最終,強壯者將瘦弱者擊倒,鮮紅的血和著灰白的腦漿塗了一地,幸存者舞著棍子,瞪著紅通通的眼珠,發出嘶啞的咆哮。

“很好,就是這樣。”炎羅饒有興趣地說:“用你們手中的棍子,求得一線生機吧,最後站著的蠻迦就是今天選中的努孫!”

我胸中升起一股恐懼的寒意,掌心滲出濕熱的汗水,眼前響起聲嘶力竭的叫喊聲,棍子在空中紛亂地飛揚,擊落。

一根棒子掠過,風聲帶起我的長發,額角隱隱作痛,於是,我倒了下去。

“倒下是最好的選擇。”老實說,我很驚奇自己的反應,雖然那一棒並沒給我造成什麼傷害,但要避免更大的傷害,“倒下是唯一的選擇。”

站著隻會成為棍棒的目標,即使是一瞬間的呆立,也可能被防不勝防的棍棒打倒。“這根本不是什麼遴選,這完全是一場蓄謀的屠殺。”我對炎羅,不、所有的蠻迦主生出一種深深地痛恨,如果我有凱比特的力量,我會把他們丟進星星的走廊,讓他們忍受虛空的孤寂。

可是,現在的我,除了一個瘦弱的身軀,一根沾滿汗漬的棒子,別無所有。聽著耳邊的慘叫,無能為力的感覺撕裂著我的全身。我有一種想哭的感覺,“哦!不!我不能哭。”我想起仙娜。“不要哭,無論是什麼痛苦,都用微笑去麵對它。”腦海裏,她似乎在告訴我這句話。但真的嗎?仙娜真的沒有哭過嗎?至少,仙娜的眼淚,我從沒看到過,我……隻能在冥冥中感知。

四周了靜了下來,我睜開眼睛,地上擺著橫七豎八、頭開腦綻的蠻迦,剛才還那麼鮮活的肉體,現在都變成了沒有知覺的死屍。“你們為什麼要這麼傻呢?”我感到自己的身子在顫栗:“為什麼要這麼拚命呢?”

最後一個蠻迦搖搖晃晃地向炎羅走去,這是一個粗壯的少年,但混亂的鏖戰也給他帶來了重創,鮮血象瀑布一樣從他的頭上冒了出來,當他離炎羅還有三步的距離,刹那間失去了意誌的支撐,無力地倒了下去。

“都是一群廢物。”炎羅眼中帶著鄙夷的光,轉過了頭:“不配做努孫。”

這句話讓我猛地站來起來。炎羅回過了頭。“你……”他眼中閃發出淩厲的光芒:“你並沒有受傷?”

“是!”我不否認。

這樣幹脆的回答讓炎羅有些吃驚,大概他看到我眼中毒火一樣的目光,但我琢磨,他更在乎的是:作為最優秀的戰士,竟然沒有看出我的偽裝。

我感受到他的惡意,緊了緊手中的木棒。

炎羅默不作聲,從地上拾起一根木棒,向我走來,我的心砰砰亂跳,我想到了城門前跨著風牡的無頭騎士,我知道我麵對的是一個天才型的戰士,盡管他隻是拿著一支棒子,也足以要了我的性命。

“這是最後的天球節嗎?”我想:“從今天開始,也在今天結束嗎?”

“主人!”大胡子從外麵走了進來:“下棋時間到了。”

“唔……”炎羅皺了一下眉頭。

“另外……”他看了我一眼,說:“有很多蠻迦在外麵的等自己的孩子。”

“唔……差不多都死完了。”炎羅滿不在乎地說:“拉出去給他們吧。”努孫人們應命。“慢著。”炎羅又說:“帶上弓箭,如果他們不滿鬧事,殺無赦。”他望了我一眼,正要說話。

“我想讓他成為我的徒弟。”大胡子說:“你說過,最後站立的蠻迦就是今天選出的努孫。”

“可是……”

“作為統帥,不僅要有勇氣和力量,還要智慧的滋養。”他望了不耐煩的炎羅一眼:“以及言出必踐的信譽。”

炎羅的臉上嚴肅起來。“你說的對。”他說:“為了你最後一句話,我讓他成為努孫,但是,我不認為這種用偽裝逃避戰鬥的行為就是所謂的智慧。”

他大步走上前來,忽然揮棒向我的頭頂打來,我吃了一驚,但棒子來到太快,我幾乎沒有時間抵擋,棒子落在我的頭頂,但隻是輕輕擱著。“我,雅歌舒的孫子,波蘇的子孫,以凱比特神的名義,賜給你努孫的名譽。”炎羅大聲說。

我明白了,這是封賞的儀式,從此以後,我就從蠻迦變成了努孫,命運總是如此其妙,不合情理地給予我恩寵,讓我始料未及。

“你應該下跪!”炎羅凝視我,將我從混亂的思緒中喚醒:“感謝我對你的恩賜。”

我呆了一呆。“向他下跪嗎?”我看著地上的屍體,捫心自問。大胡子按上我的肩頭,我晃了晃身子,終於跪了下去。

“好了!”炎羅轉過頭:“從今以後,你就是努孫了。”他的步子傲慢而優雅,傲慢得讓人生氣,但又優雅得讓人妒忌。

我垂下了頭,忍耐已久的淚水充盈了眼眶,我不知道是為什麼而哭,大概有一點點的希望,但更多是自卑和哀傷。在我的記憶裏,這是我生平第一次哭泣。當淚水滑落臉頰時,我屈服在了曼育王朝的赫赫權勢之下。

這一天,鏡獁星年結束,冥星脫去幽暗的麵紗,閃爍著奪目的光輝,死亡之神獲得了他的權柄,智慧王的統治進入了冥星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