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人。”趙德芳向門外叫道,“請莫離來磐錦軒。”
守在外麵的宮婢領命退去,屋內再次陷入沉寂,趙德芳雖沒有表現出顯而易見的疏離,但卻也未在同我說話,安靜的坐在床畔看著太後。我識趣的坐到外間的圈椅上,凝望著屋內男子的背影。雖然心裏苦澀難言,可卻不怪他,他對我關照有加隻是因為我與他心中的人頗為相像,而我卻多了妄想,要怪也隻能怪自己吧……
莫離沒過多久就拎著藥箱進了磐錦軒,依舊是清冷的性子,不愛說話,無喜無怒,冷靜的取出布袋裏的銀針在宋太後手臂、頭頂的幾處穴位紮下,輕撚針尾,銀針底部慢慢變黑,幾滴黑血滲出皮膚。
趙德芳眉間淺皺,櫻唇緊抿,看來這兩天太後的情形絲毫不見好轉。我接過晚秋剛剛煮沸的牛奶放在床榻旁邊的方桌上,等著莫離收針之後再加查看。
“此物無毒。”莫離細細觀察著手中銀針的變化,最終下了定論,也讓我暫時鬆了口氣,“隻是不知人飲下後會不會因體質不適產生毒害,最好——找人試毒,以防萬一。”她又道。
“那依你看,若是無毒,太後可否服用?”趙德芳問道。
“照目前看,若是沒有解藥,太後熬不過明日,與其坐以待斃,不如放手一搏。”莫離平淡的語氣裏透著肯定。
趙德芳坐在對麵的炕椅上,手指來回敲擊著木質扶手,眉峰一頓,鳳眸驟合,“試藥。”
琪瑞幾步上前端起方桌上的瓷碗,“王爺,不知——要找何人試藥?”屋內頓時陷入安靜,琪海說去天牢提個死囚,趙德芳不語,心善如他,即使是罪大惡極,他也不會讓那人用這種方式上路。
“我來。”我看他們都不說話,悄然出聲。
“不行!!”趙德芳出聲打斷,我凝望他的眼心裏頓時湧起無數感動,不管他對我好是不是因為嶽惜梅,但此刻我相信他是擔憂我的安危,與別人無關。
我淺笑道:“王爺,此物由我拿來自然讓我試最為合適,況且去天牢提人,牢犯身上如有病症必會影響效果,若是日後落了口實到有心人那裏,說王爺試人命如草芥,對王爺恐有不利。”
我看他依舊不肯:“王爺可放心,此物我之前在家也常喝,應無大礙。”
一屋子人都靜靜看著趙德芳的反應,我小聲叫過站在門角的晚秋,“那羊皮酒袋裏還有多少牛奶?”
“差不多大半袋吧。”晚秋小聲回答。
我點頭,多半袋應該還可以喝三次,抬眸看去,他還在猶豫,照這樣怕是隻能延誤太後時間。
琪瑞手中的牛奶騰起的熱氣已經慢慢散盡,想是已經溫熱了,我趁趙德芳不注意快步到琪瑞身前,搶過牛奶躲到遠處不停飲下。
“凰兒!”他起身出聲製止,可我已然飲盡,隻被琪瑞奪過一隻空碗。
趙德芳緊緊盯著我,我被鮮奶的腥味兒惡心的蹙眉,取出袖中的帕子擦拭嘴角,這種完全沒加工過的牛奶還真是……有點喝不慣。
抬頭才看見趙德芳的神情,我不知為何突然想笑,他見我笑方發覺自己愣了多時。
我安靜的在磐錦軒呆了半個時辰,莫離隔一段時間便會幫我問脈,直到半個時辰後她終於確定我無事我才讓晚秋再次熱了一碗牛奶端過來。
趙德芳扶起宋太後靠在身前,我舀起一勺牛奶吹涼小心的送到宋太後唇邊,白色的奶汁順著她的嘴角流下,絲毫沒有進入口中。
我抬眼看到他收緊的瞳孔,趙德芳沒有猶豫,用肩膀抵著太後的頭,盡量輕的掰開她緊合的下顎,讓我將微涼的牛奶慢慢喂進她口中。
“如果這些牛奶能讓太後把體內淤積的毒吐出一些來,也許她的狀況會好些。”我語氣裏的低沉顯而易見,雖然希望奇跡可以出現,可從宋太後的臉色看——她能不能醒過來我也不知道。趙德芳不語,疲倦的眼中布著血絲。
太陽不覺中挪到頭頂,銀白色錦袍迎著光恰到好處的修飾著他頎長的身形,他就這樣如雕塑一般站在門口,我與他不過兩步之遙,卻好似隔著千山萬水,隻能遙遠相望無法靠近分毫。
我在他身後不遠處的圈椅上坐下,看著孤零零站在院子裏的那顆枯樹出神,細小的樹杈被積雪壓彎,吹進的空氣中彌漫著寒冷的味道,那棵枯樹就那樣默默無聞的站在院子裏,風吹雨打,孤苦無依,這處境——不正是現在的他嗎。
晚秋端了一碗粥和幾樣小菜進來,我端起碗又放下,淡淡的憂傷總是充斥在心裏,說不出為何,想不出原因。明明知道現在不該想這些,可這種揮之不去的感覺著實讓人心亂。
“你太年輕。”莫離冷冷的聲音驀地出現,我扭頭看不出她眼中有一絲情緒。
“一輩子,總會有一次為一個人失了自己。”她平靜無波的眼神仿佛能看透一切,我心虛的躲開眼,不知該說些什麼。她也不再多說,好像什麼也沒發生一樣在我不遠處的椅子上坐下,隨意呷了口茶。
“王爺,太後吐了!”裏屋急著跑出個宮女,顧不得禮數,慌亂的跟趙德芳回稟道。
吐了?我和莫離不約而同對視一眼,緊跟著已經進去的趙德芳進了內室。宋太後的床畔圍著幾個宮女忙著將幹淨的床被給她重新蓋好,見趙德芳進來齊齊退到一側。
莫離坐到床畔三指輕搭在宋太後的手腕上,屋裏人大氣也不敢出的等著結果,她輕輕向上翻開宋太後的眼皮檢查了下,又拉過另外一個手腕再次診脈。一番檢查之後才抬起頭跟趙德芳說:“可以把剩下的牛奶給太後服用了,不過現在隻是略有起色,到底能不能救過來,我也沒有把握。”
我提著的心終於放鬆了一點,下意識的往趙德芳那一看,一抹光亮從他眼中劃過。
熱好的牛奶很快被端了進來,整整三碗,很快就全喂進了宋太後嘴裏。許是這次的用量比較大,很快就有了反應,加上莫離在一旁針灸刺穴,剛過正午,昏迷的宋太後臉色已經好了許多。
“莫離,照這種情況,太後是不是有可能醒過來?”我看了眼剛飲下被莫離下了藥的茶睡去的趙德芳,放輕了聲音問。
她未理我,拔下紮在太後手背的最後一根銀針,從腰間取出一個青色瓷瓶倒出兩粒橘色丹丸塞進宋太後嘴裏之後方示意我跟她出去。
清涼的寒風吹過麵頰,有種說不出的舒服縈繞鼻間。“我不知道能不能醒來,可性命——是絕對保不住了。”她言簡意賅。
“為什麼?不是已經有起色了嗎?”我意外她的回答,如果命保不住醒和不醒,有區別嗎?
“中毒已深,即使你能解,也隻是救一時而已。”她頓了頓,壓低了聲音,清明的眼眸劃過一股寒意:“君讓臣死,臣不得不死的道理你沒聽過?皇帝想讓你死,誰能活的過去。不然太醫院的那幫老頭子怎麼可能看不出太後是中毒。”
是啊,禦醫們齊口不提中毒肯定是得到了嚴令,趙恒——是要逼趙德芳先出手嗎?這樣,就是趙德芳謀“篡位謀反,意圖不軌”,而不是他“殺兄害母,暴虐不仁”。
現在無論是我還是莫離,乃至趙德芳都無力扭轉眼前的局麵,但莫離說趙恒現在隻是暗處下手,還沒有將一切挑明。如今能在磐錦軒進出的又都是趙德芳的親信,所以想要再加大毒量謀害太後機會甚小,若能每日給太後飲定量的牛奶,配上她開的方子或許能在彌留時清醒一陣。而我能做的便是盡量在最短的時間內找到牛奶帶進宮。
晚秋依舊不放心讓我自己出去,隻好讓她跑趟開封府叫上龐籍到恒升客棧會和。
我坐在馬車裏捂著手爐,車外人影攢動,一件件並不鮮亮的棉衣緊裹著每個奔走的路人。深厚的積雪結成冰鋪在地上,行駛的馬車每一步都走的非常小心。從宮裏出來的時候趙德芳還沒醒,莫離怕他不眠不休的照顧太後身子吃不消,便在他每日飲的茶裏下了藥,可縱然是睡著他眉心的愁緒依然不能完全化開。
好像早知道我會來找他,才向小二打聽蕭遠生是否還在,小二便樂嗬嗬的把我引上了二樓靠窗的位置坐下,殷勤的沏了壺熱茶,又端上來幾樣精致的糕點之後,才告訴我蕭遠生一早就出去了。我被他弄得有點哭笑不得,蕭遠生不在,我自然沒功夫在這品茶賞雪,莫不是最近風雪無常,店裏生意太過冷清,才想出這個法子借著我找人強留下來照顧照顧生意?!
小二見我看他不語,似是想起什麼一般解釋道:“姑娘別誤會,蕭公子出去前交代小的,若是姑娘來此尋他,讓小的將姑娘請到此處小坐,日落之前公子必然回來。”
日落之前……我看了眼窗外,離日之時倒也不算久,便倒了杯茶,閑適的看著窗外人影稀疏。暗綠色蜷縮的茶葉在杯中慢慢展開,伴著蒸騰的熱氣,一股清香浮動。真想不到這種雅致的小店竟會用雀舌招待食客,且不說雀舌的價錢比一般茶葉高出許多,若是來的食客皆如我一般,這客棧怕是開不到十日就要關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