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2 / 3)

*****

落地窗上的玻璃太明淨,容易讓人看到醜惡,如果還有力氣,王鬱平想去把它敲碎,他估計它的主人不會介意。

「在想什麼呢?」粗壯的手臂繞過腰際,停留在結實的臀部擰了一把。

「……」王鬱平裝睡卻不成功,那隻手開始向前移動,帶著熟稔的勁道撫弄著每寸皮膚。

「小恩,你真不乖,」男人把健壯的身體移上來,英挺的臉上帶著譏誚的笑意,另一隻手捏起沒有表情的麵頰,使他不得不睜開眼,「難道你從前就是這樣不甚熱情地招待客人的?」

「別叫我小恩。」撥開手,王鬱平無奈地提醒他。

「叫你什麼?王老師?嗬嗬嗬,我還是覺得『小恩』比較適合你。」何紀安揚起眉頭,反手一抓,拉下蓋在兩人身上毯子丟下床去,讓緊密糾纏在一起的兩具胴體曝露在清寒的空氣中。

離床不遠一米多高的落地窗玻璃忠實地反映著床上的風光,王鬱平怔怔地看著,本能地縮了一下身體。

「以前聽人說,小恩最喜歡在做愛的時候麵前放一塊鏡子,對不對?」何紀安注意到他的目光,得意地輕笑。

王鬱平冷哼,跟著一笑:「你果然很了解小恩。」

「嗬嗬,」何紀安望著這張冰冷的臉,呼吸無法順暢,「不錯,我還知道『品人』大名鼎鼎的小恩有三大鮮為人知的嗜好:做愛喜歡照鏡子,睡覺喜歡最軟的床,衣服喜歡穿薄滑的料子,是不是啊?」

王鬱平的笑容僵在臉上,像刻上去般的死板。王鬱平做愛的時候最恨有光亮的物品在附近,王鬱平喜歡在硬板床上睡覺,王鬱平穿衣服什麼料子都無所謂,隻要能穿得出去。

該死的!他不是小恩,早就不是了!

「小恩,小恩……靜夜之星,他們是這麼叫你的吧?」碎碎念叨著的男人臉上開始呈現狂亂的迷戀之色,他伸出潮濕的舌頭一遍遍地舔拭著光滑而平坦的胸部,預期看到皮膚底下的肌肉因刺激而急促地起伏顫動著,性感得讓人恨不得撕碎它們。

「不……你錯了,靜夜之星不是我,是一個叫小森的男人。」王鬱平冷淡地糾正。

何紀安不在乎這個錯誤。

被架高雙腿,附在耳邊的嘴不停地呼喚著遙遠的死靈,像是還魂術的咒語,令王鬱平因厭煩而戰栗。何紀安瘋狂迷戀的是一個叫小恩的男妓,王鬱平心知肚明,他要報複的也是一個叫小恩的男妓。

而王鬱平是誰?本來是很清楚的,現在他卻是迷惑了……

「放過我吧……呃……」在這種時候討價還價看起來很愚蠢,但他隻能在對方不清醒的空檔裏才能放下自尊,支離破碎地說出來,「小恩已經不在了,我……對你沒有什麼好處……呃……啊!」不憐惜的沉重衝擊,讓他痛得倒吸冷氣。

他真的已經不是小恩了,連身體都在反抗,不願再容納男人的欲望,想吐想嘔想逃脫。

「放過我……我不是小恩!」他衝身上的人低吼,手揮在厚實的胸肌上,但是沒有效果。

陷入情欲的人毫不理睬,逸出唇舌的痛苦呻吟隻會成為催情素讓他更加雄姿勃發,失去節製。

「小恩,會回來的!」何紀安在征服的快感裏興奮地沉浮搖擺揮汗如雨,他挺起腰把雙臂操入對方的背後翻個轉,扶起那隻頭強迫他麵對著落地玻璃窗,指著上麵的反影大聲地笑。

「你看,這個被幹的人不是小恩還會是誰?!」

「他怎麼能不回來,為了他,我付了多大的代價,你知道嗎?」男人笑罷,癡迷地瞪著那影子裏的人。

「為了他,我幾乎丟失了全部的生活……說他怎麼能不回來?」

王鬱平茫然地看著何紀安的臉。

「不明白嗎?你不用明白的,親愛的小恩。」扯起他的頭發正對著玻璃,何紀安又笑了,很開心。

王鬱平被挾製著瞪視玻璃,驚訝地微啟了嘴唇。玻璃裏的人同樣瞪著他,美麗、妖冶、充滿不甘的眼瞳裏像有水在波動,饑渴似的唇張開著,邀人去侵犯一般地動人,全身赤裸的皮膚泛著淡淡的光亮,這是一個叫王鬱平的人?!

何紀安說得對,這是小恩,隻要在床上,隻要身邊有男人,小恩就會回來……再次閉起眼,不忍再看,他害怕陰魂不散的小恩……小恩,難道J沒有扼斷你的喉嚨嗎?

低下頭深深地埋進柔軟的床褥裏,任記憶的黑洞開始擴張,不是吸收而是釋放大量的碎片和塵埃,紅色的,摻血,張著尖銳的邊角。

隨著似乎沒有盡頭的撞擊,他聽到低抑而熟悉的呻吟不斷地從自己嘴中溢出,那是小恩的聲音,柔媚的,最能取悅人的,它們隨著塵埃和碎片開始飄散,遊浮在空氣裏,歡快地回響著,一遍又一遍。

「小恩,小恩……」

他呻吟的是一個遠去的名字,一個活著的死靈,在這張淫猥四濺的床上,它會回魂的。

*****

是不是這個年紀的女人都有些神經質?其實離更年期還遠嘛。拖鞋走過的地方不是很髒也值得拿抹布擦了又擦,如若嫌他髒,為什麼還拚命要求他來見自己呢?

小衛辛苦地坐著,怕再碰髒東西般的謹慎。一輩子他也不想去懂女人,即使對方是他媽。

「喝咖啡嗎?」

把抹布扔進置物籃裏後,卷著一頭發結子的衛瓔問像個小學生般端坐於沙發上的兒子。

「哦,好。」小衛點頭。

端上來的咖啡味道濃鬱而純正,絕對不是外麵買的速溶貨色能夠相比的。衛瓔還是和以前一樣的講究細節,雖然現在的生活遠沒有以前舒適了。

「他不在,去國外考察一個月呢,你能過來陪我嗎?」睇著兒子亮晶晶的眼珠在咖啡的熱氣下熏得迷離,衛瓔心裏柔軟著,兒子就屬一雙眼睛得自前夫優質卻沒有前夫的犀利刺人,看上去玻璃球似的清澈透明。

兒子皺起濃黑的眉,沒有回答。

「我們好久沒有聚在一起了,你就不能陪媽一個月嗎?」

聽著母親懇求的口氣,小衛隻能點頭。

「最近有沒有去見過你爸?」衛瓔小心地問。

小衛大大地搖頭。

「他給你彙錢了嗎?」

小衛又點頭。

「那就好。」衛瓔瞧著兒子的臉色,又淡然道:「其實你不必恨他的,至少他還把你當個兒子。」

「我沒有恨他。」小衛撇了撇嘴唇。

衛瓔溫柔地笑:「你和他脾氣雖然大相徑庭,但有一點倒是共通的。」

小衛瞪著母親。

「喜歡口是心非。」

「別拿我跟他比。」小衛咕噥著,放下手中精美的瓷杯。

衛瓔苦笑:「別老這麼別扭,他畢竟是你爸啊,你以後的生活他幫你安排好了,也算是盡了職,相比起我,他對你已經是很不錯了。」

「我沒叫他這麼做。」兒子扁著線條優美的嘴唇憤然反駁,孩子般的稚氣舉動。

「別說傻話,以你的個性,有人替你安排好最是不錯的,」伸手撫了一下兒子遺傳於自己的柔軟頭發,女人的口氣有點無奈,「自個兒去拚搏是說說容易做起來難的事,少吃點苦不好嗎?你還小,現在不會懂,將來就明白了。」

說到底這個女人是自己的母親,說話總把自己當小孩子看。小衛決定閉嘴,他本來就沒有想反抗的,雖然他厭惡那個被稱之為父親的男人。

「功課怎麼樣?」平時沒有機會問的,兒子長大了,做母親的越來越無法管束了,何況又獨自住著,想憐惜也隻是隔靴搔癢不進心內,但該問的還是要問,兒子嘛身上的一塊肉連著心。

「還好。」小衛啜了口苦澀的咖啡,想到什麼似的又解釋,「前幾個星期不來是因為我報了一個培訓班,星期六要上課的。」

「哦?不必太累的,讀什麼培訓班哪?」

小衛笑而不答,愛情培訓啊,對著一個男人發花癡而已,整節課就做這件事。心隱隱地揪痛了,因為想到那張冷冰冰的臉。

「好好努力吧。」

衛瓔也沒有多問,站起身來要到盥洗室去拿掉頭上的發鉗。

「媽……你愛過爸嗎?」小衛突兀地問,讓衛瓔不由一愣,回過頭困惑地看著兒子,然後笑著用手指親昵地點了點兒子的額頭。

「傻小子,對有些女人……譬如你媽來說,愛不愛不是問題,關鍵能生活得好就行。」

「所以,爸爸那樣對你也沒有傷害到你嗎?」小衛又追問。

「對。」衛瓔對著兒子毫不遲疑地點頭。

「可是……」

「什麼?」

「沒什麼。」小衛又歎了口氣。

「小孩子家的不要整天歎氣,會倒黴的。」扔下話後,衛瓔離開了兒子的視線,擺弄她的頭發去了。

若不愛的話大概就不會有傷害,那麼平哥說再難聽的話,自己也不會一直耿耿於懷吧。會愛上那個陰晴莫測的男人嗎?如果隻是喜歡,自己不至於這麼難過吧?

小衛煩惱地咋舌,早知如此不喝咖啡的,這麼苦!掏出手機,想按下去又害怕那頭的嘴巴惡毒地說出些讓自己心寒的話。畢竟對方宣告過結束的,是自己在這件事上糾纏不休而已。可是……小衛不由又深切地歎氣,想想自己的愛情真是一團亂麻,沒有特別的原因,感情來得莫明其妙,大概是一種玄妙的因素在作祟吧?王鬱平總讓他有種說不出來的熟悉,甚至到達了親切的境界,從第一眼的魅惑到越來越嚴重的迷戀,真是有夠詭異的,單純被他的身體和偶爾的溫柔所吸引嗎?小衛不敢肯定。大概前世見過吧,想到這麼荒唐的念頭,讓他禁不住笑起來。

「交女朋友了嗎?」伸出披著一頭卷發的腦袋,母親又問,因為看到兒子拿著手機發怔,一幅想打又不敢打的樣子,然後獨自對著機器傻笑,很容易讓人誤會。

「沒……」小衛緊張地連忙搖頭,臉色發窘。

「噗——」看著兒子的反應,衛瓔笑出聲了,若不是她自己生出來的心裏明白,否則真的要懷疑兒子是不是風流前夫的種了,不要說外貌不算相像,性格更是差之千裏,遺傳真是件奇妙的事。

「有喜歡的人也要加油啊,哈哈哈哈!」明明說著不相信愛情的母親居然這樣鼓勵,是捉弄吧,毫無說服力。

「有什麼好笑的……」不滿地喃喃自念,小衛站起身來走向陽台,遠離母親的監督範圍。

春風輕輕拂麵讓他昏昏欲睡,感覺傷感。青空朗朗浮雲淡淡,多美的季節,適合戀愛啊。

也許是因為太傷感了,小衛的手指不自覺地往手機上摁下去了,連後悔都來不及。

「喂?」電話裏的聲音幹淨地傳來。

他在家呢,連最後反悔的希望都沒有了。小衛抿著嘴,麵對這麼簡單的問題卻不知怎麼回答。

「不說話,我就要掛了哦?」雖是如此說,口氣卻沒有被打擾到的不耐煩。

小衛覺得他大概知道是誰在打電話,才這樣想,對方就問了。

「是小衛吧?」

喉頭被問話給堵住了,連氣息也不順暢:「嗯。」小衛含糊地回答著。

對方沉默。

「對對對……不起,平哥,我不是故意要打擾你的……對不起……」怕被掛機,小衛結巴著道歉。

「我隻是想聽聽你的聲音。」扯著頭發說出這種話後,他也決定掛機了,在被對方掛斷之前留點餘地給自己吧。

「對不起……」清楚的聲音傳來。

「什麼?」他卻聽不清楚……不,聽不明白。

「上次的事是我不好,」畢竟是年長吧,道歉起來幹淨利索,一點兒不拖泥帶水,「說那麼難的話實在是不好意思,該道歉的人是我,小衛。」

「沒沒沒關係,平哥。」小衛蹲下身體,一手抓著陽台的欄杆免得自己暈倒。

「我……心情不好就會亂說話,」電話那頭的人苦笑了一下,「真的很無心。」

無心嗎?分手的話呢?小衛激動地心跳加速。

「那……」

「這樣吧,再見。」

掛機了。小衛對著手機再次發愣,他還什麼都沒有說呢。

「怎麼啦?」不知幾時站在麵前的母親,臉上帶著顯而易見的擔憂。

「沒事。」

「是女朋友嗎?」

小衛沉默了幾秒,無力地搖頭。

「交朋友要認清哦,讓自己不開心的朋友就不要理睬他,嗯?」衛瓔勾起嘴角,俯下身體,用滿是發乳氣味的手掌揉著兒子蓬鬆的頭發。

「我知道啊……」但喜歡的人不是說不必理睬就可以擺平自己的心了。

「你在煩惱什麼呢?」盯著兒子閃爍不定的目光,作母親的不想看到什麼憂鬱之類的雜質在裏麵呈現,但兒子不是孩子了,總會有感情用事的時候。

小衛的嘴角噙著無法說出口的委屈,麵對母親的關心也隻能垂下眼角去回避。隻有這時,他覺得王鬱平對於感情的冷淡大概是有道理的,誰會去認同兩個同性之間的感情呢,連自己都惶惑不決,怎麼讓人家相信裏麵的真摯?

「嘀嘀——」手機短信打擾了母子之間短暫的交流。

「今天是我的生日。」

沒頭沒尾的話……衛瓔也湊近看屏幕,挑起眉頭:「你朋友嗎?」

小衛目光發亮,燦若星晨,他連忙合上手機,衝著母親「嘿嘿」傻笑一下後站起身來手忙腳亂地往門口衝,腳還不小心撞在玻璃幾上,痛得直抽氣也毫無停頓地一個勁往外跑。

「媽,我現在出去一下啦!」

「喂,幾時回來?」衛瓔一頭霧水地追著他跑。

「不知道!」衝出門,傳回來已經是飄遠的聲音。

衛瓔站在門口,憂心忡忡。

*****

「平哥……是誰啊?」

被拍倒的玻璃酒瓶從桌子一頭滾向另一頭,以不慢的速度接近桌子邊緣,然後墜落。

「咣——」

尖銳的破裂聲穿破耳膜直擊頭部,讓因酒精而疲軟的身體跟著跌倒在地上。

碎片,到處都是碎片。

腦中的碎片也在撞擊中紛飛四散,失去控製了……

燈光如網人肉如森的空間,充斥著各種氣味,他覺得呼吸困難身體燥熱,而拍在肩膀的手指隔著衣料滲進陰寒。

「嗨,新來的?小模樣兒不賴啊,嘿嘿,他們叫你什麼來著?」

「小恩。」

「小恩啊,你叫我J就可以了,或者J哥也行啊,嗬嗬,知道為什麼叫J嗎?」

搖頭。

「不知道吧?哈哈哈哈,看你那幅傻樣!讀過書沒有?英文字母知道不?J怎麼寫來著?」

「下麵彎的啦,那把兒不是向上抬著頭嗎?就這意思,懂了嗎?哈哈哈哈哈哈……」

牙白得森寒,在燈光下笑起來晃得人眼疼。柔軟的四肢,瘦削的臉頰,薄唇邊煙霧彌漫使眼睛像浸在汙水裏,看不真切,同樣也看不到心裏。

碎片。小恩,J。

酒精在胃腸和血液裏燃燒,能看得到火光了,一團熾熱燒糊了記憶。碎片在暗處閃著陰險的微光。

床上糾纏在一起的肉體互相交疊著。

「小恩,知道嗎?你真傻。」

「隻要張開腿,世界就是你的了,小恩,別跟自己過不去,別跟這個世界過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