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日子他想的實在太多,也想得越來越清楚,他不再恨著那個人,就算換做是他也會退縮。誰能忍受這樣一個隨時會傷人傷己的情人睡在枕邊,何況是身旁本就危機四伏的江湖中人。
他不信劍橫,劍橫也再不能信他,自從那日被他暗中下藥之後,劍橫便已經心冷了罷。
是他親手斬斷了劍橫對他的情愛和信賴,他現在唯一能做的,不過是學著慢慢習慣──這人世間並不是什麼都可以得到,總有些人和事窮盡心力也得不到,即使做得再多,都隻會更糟,反不如淡了嗔癡貪念,由它去罷。
日子如此一天天過去,趙思齊收斂了往日的少爺心性,待人接物都穩重許多。趙家本就是京城大戶,不過是礙著趙少爺惡名太盛才無人問津,如今既然浪子回頭,來府中提親的媒人便漸漸多了起來。
趙老爺兩夫妻都高興的很,探聽兒子的口氣,不像有什麼興趣卻也並不如何反對,這於他們已經是天大的喜訊,於是為兒子的婚姻大事更加賣力,想盡法子安排趙思齊去見那些姑娘。
畫像看了許多,人也見了許多,趙思齊隻要一出門,就會與某位待嫁閨中的小姐「邂逅」。他心裏明白的很,隻是不與那些女子挑破,也確實結交了幾位不錯的姑娘,卻頂多是朋友之誼,不含半分情愛思慕。大穆國民風尚算開放,他也從不單獨與哪位女子相處,相處幾次之後那些女子都知他心不在此,偶有那大膽些的問起來,他總是淡淡一笑道:「對不住……我心上還有個人放不下去,若前事未清便隨意招惹旁人,隻怕是害人害己。」
每次說出這種回答,問話的女子都心中釋然,反對他增添幾分好感,也知難而退另擇夫婿。家中的父母隻感奇怪,為何每個女子都與別家結了親,待到四處旁敲側擊的明白了事由,少不得把他大罵一頓。罵過之後,父親怒氣衝衝的下了最後通牒──二十歲生辰之前,必須挑選一位姑娘過門,否則乖乖聽從父母安排,即便是素未謀麵的女子也不準再挑剔。
趙思齊也不與父母硬碰,隻是這等事情他實在不願去做,他對那些女子說的本就是實話。他心上的那個人還放不下去,或許永生永世都是如此,即使與女子成婚,也定不能忍受那些床第之事,無論哪位好女子嫁給了他,都是生生的守了活寡。他不忍,更不願,唯有想個法子拖下去,因此一不做二不休,私下讓朱正昭幫他約了那老太醫相見,當麵懇求那位老者與他行個方便。
那位老太醫聽了他一番真心真意的懇求,雖不以其計為然,最終還是應了,隻說,「拖得一時,拖不得一世,若你久病臥床遲遲不好,家人為你強行娶妻衝洗,那時且怎生是好?」
他無奈回道:「若真到了那一日,我便隻有留書逃婚,家父家母初時生氣,時日長了也就原諒我這個不肖子了罷。總之我不能害了好人家的姑娘,男子成家何必急在一時?待到我有了真心喜愛的姑娘,水到渠成再成親不遲。」
於是過不得幾日之後,趙少爺便得了怪病,不僅滿頭滿身生了胞瘡,而且與之太過親近者還有傳染之虞。趙老爺趙夫人都知兒子最愛幹淨,哪裏懷疑他下得了那個狠心,見兒子往日那張俊秀麵容轉眼變得甚是醜陋,都是傷心擔憂得緊。為他請來宮中名醫,隻時好時壞的拖著,那病情雖然可怖,倒也不影響平日作息,趙思齊少了許多無謂應酬,大多時候留在府中讀書寫字、品畫練琴,偶爾帶著幾個貼心的護院去郊外散步遊玩,生活恬淡的很,反倒比前些日子更為自在了。
經此一病,爹娘自然不能急著給他安排親事,隻一徑希望兒子快些病好。每次問起那位老太醫,得到的都是些安慰之辭,語意模棱兩可,隻說按時服藥、少受刺激,長期靜養下去定能痊愈。
趙思齊性子既然變了,也不太著緊自己外貌如何,起初照鏡時尚有幾分惡心,看過了幾天便漸漸習慣。隻是每次洗澡沐浴,他都折騰甚久,比起外貌觀感,那身上和臉上的不潔之感才真正讓他難受。偶爾想到若那人看到現在的自己,定是掩麵遮鼻敬而遠之罷。那人過往也曾說過數次,喜歡他長相好看,肌膚細嫩,更愛他床笫間的淡淡體香,百聞不厭。現下的自己可香不起來了,那些用藥物引發的東西可著實不怎麼好聞,想到此節,他心酸之中竟有一股惡作劇的快意,腦中自顧自浮現出那人皺眉逃跑的狼狽之態。
短暫的一笑過後,陪伴他的又是滿室寂寥。他歎了口氣,繼續小心擦洗自己那幅疙疙瘩瘩的身體,隨後躺入溫暖的浴池中久久不願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