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這一次,既然明白了,我又何必再走一條回頭路?
衝動也好,隱忍也好,在明白了前因後果,前身後世之後,我何必執著於選擇?
我衝母親撒撒嬌,堅決地拒絕了母親的安排。
倒不是我有能力去拒絕,實在是父母太忙,一個不注意,我就撒丫子跑開,遠遠地離了母親的視線,母親也隻好無奈地放棄。
人都是慣出來的,有了10塊就想100,有了100就想1000,同樣地你頑皮的時候希望你安份,你安份的時候想要你好好學習,你學習了,則又想你考好,考個第一名,甚至是重點,重點,再重點,直到你出人頭地。也許到了這個地步依舊沒完,人同樣還有控製欲,長久的順從的結果那就是永遠的順從,一個人習慣了替別人安排,那麼他也會習慣繼續安排下去。
大院後麵是一片不大的沙地,那是院子後麵那條河從黃河帶來的泥沙,也許是水大的時候漫出來鬱積的,也許是當地人疏通河道的時候所留下的。這片沙地寬不過2、30米,長則沿著靠院子這邊的河岸一路伸開。不過我的興趣不在這裏,我想去的是再遠處的那片草地。
記得有一片講紅軍長征的文,說是草地裏各種積水,浮草,還有一個個小水塘,有魚。那時候聽老師講的時候,我沒有體會到艱難,反而覺得有點新奇。隻是我不知道這一片操地是不是也文中的草地屬於同一類地型,更弄不清這是草地還是草原。
寧夏緯度上屬於亞溫帶,黃河的存在導致他土地肥沃,極適合於農耕,離真正的草原還有點距離。
地勢一點都不平,沒看到什麼水塘,到處鋪著一種葉子很短的草,不過很綠很濕。我站的左邊不遠是一個莊子,右邊就是草地了,好象也很大的,遠遠望去,有點不見邊的樣子。我出來的時候已經不早,現在太陽更是落了下去,一下子陰寒陰寒的,這時我才明白,文學終歸是文學,浪漫主義的創作於現實而言不過是苦中作樂,自欺欺人。
正當我打算回去的時候,隔岸忽然傳來一陣叫聲:“雞爪子,雞爪子……”
抬頭望去,是幾個正好放學與我差不多大的孩子,衝著我在那叫呢,顯然是目標就是我。
如果我是第一次聽到這種聲音的話,我肯定不明白他們在叫什麼,可惜我不是。寧夏這邊的人不知是從何時開始,在以麵食為主的同時,喜歡做一種大鍋菜,把蘿卜,土豆,肉丁,白菜什麼的全都放一鍋而煮,很少吃雞、鴨、魚什麼的。而南人到了北方,在吃食上不方便的同時也會感覺無比的幸運,因為這兒的雞、鴨、魚相對來講實在是太便宜了。尤其是雞爪、鴨舌之類當地人幾乎是不碰的,買起來便宜的跟送一樣。
隻是在當地人眼裏,南人的吃食實在是太奇怪了,就象我們看廣東人吃老鼠一樣,“雞爪子,雞爪子”到了這個時候也就成了謾罵了。
嘿嘿,我跑到河岸邊抓起一把沙土,用力地揚了過去,結果到有一半從手縫中露出,灑在自己身上,不過我要的就是這個結果。
看到我一個人敢衝他們那麼多人灑沙子,那邊10幾個孩子都是怒了,也想找東西扔我,可惜的那邊基本全是沙子,打架怎麼可能讓對放在氣勢上占了上風呢,一幫人想也不想地從地上抓了沙子就扔。河寬10多米,而且入冬到現在一直是幹枯的,沙子非常幹燥,根本聚不成團,更別想扔遠了。我裝著躲了幾下,他們卻是扔得更加起勁。
不一會兒,似呼發現不能對我怎麼樣,這才停了下來,這時已有好幾個人開始低頭抖落在頭發裏的沙自了,有幾個則不住地扭著身子,還有一個甚至連衣服也脫了,光著上身,從腰間流下一縷沙子。
我看的哈哈大笑,心裏叫到:小樣的,想和我玩,然後飛奔而去。
事後我一直在想,那個脫衣服的會是不會感冒呢?
(四)
轉眼又到夏天,父親的生意已經步入正軌,臉上的笑容漸漸多了。不過父母之間依舊如同上一世那樣吵架,三日一小,幾日一大,我卻不能如同前一世那樣蒙瞳無知,隻好苦笑。家庭是什麼?是休息的港灣還是紛爭的由來?不過還好,我收起來的紀念幣倒有快100個了,也算是一筆不小的財富。
今天父母門都有事一起出去了,留我一個人在家裏,我在逛了一圈,砸了幾個小馬蜂窩之後又逛回來自家門口,卻遠遠地看到有兩個年輕女子正在我家門口,一個年長一點的估計有26/7歲吧。
“是她!?”這一刻,曾經熟悉的一幕閃過眼前,我停住了腳步,遠遠地在一棵大垂柳下坐了下來。
這兩人我前一世認識,是我母親的父親的兄弟的女兒,按輩份我該叫什麼我也不知道。
我遠遠地看著他們,冷漠的目光也讓她們不時地回看我,然後在一邊嘀嘀咕咕,也許在議論我吧,我心裏想。
正想著,那個年長的走了過來:“小娃娃,知道這家人去哪裏了嗎?”
“哎,還是來了。”我在心中歎氣,看了她一眼,“回去吧,這不是你該來的地方,破壞別人的清靜,又是何苦,你得不到的。”
我拍拍屁股站起,說得風清雲淡,猶如看破紅塵俗世。她似呼被我鎮住了,呆呆地看著我。我白她一眼,自顧自地走開。
算了,該說得我已經說了,不想說的我也不會說,否則,隻要我一年前阻止父親前來寧夏,這一切都將不會發生,曆史將會改變,生活將會走向另一條路。但是我沒有阻止,我冷冷地看著這一切的降臨,當然這一次和記憶裏的已經有所不同,我應付的更好。
我輕輕地走出大院,延著白楊路兒,再過去就是趙莊了。
“娃兒,去玩哪啊?”遠遠地一個大爺衝我喊,紅紅的臉上流滿了汗,正在那壘土築牆。
再遠處有幾條黃狗在那戲息,有一條還再衝我亂叫,惹得剛才那個老大爺一陣追打。
我心中一暖,幹脆撒開腳丫子跑了過去。
至於那兩個女的就讓他們等去吧,現在中午11點不到,等到我父母回來,估計也得下午2、3點了。
不過我沒想到的是,等到我在外麵玩了一大圈回來,那兩人竟然還在。我一楞,邁進屋裏的腳步停了一下。
父親對我說:“回來了,這兩位是你二公公的女兒,叫小姨。”
我沒理他,自顧自地倒了水喝。父母親尷尬地一笑,想替我打馬虎,倒是那個年長的女子眼睛睜得大大的,一付吃驚的樣子。
是啊,誰又會料到一個7歲不到的孩子會對她說那種話,而且這話還說中了她的隱秘。
也許是因為我的存在吧,沒過多久她們就告辭離去了,臨走前我似乎又看到她向我看來,我依舊回她一個白眼。
這件事情,母親並沒有看出什麼不對勁,但是我知道事情已經不遠了,也許母親已經發現,隻不過不能確定,父母間頻繁的爭吵不會是無緣故,隻是這一層紙什麼時候捅開罷了。
這其間我還遇上一件事,兩個當地的比我大不了多少的小孩來買餅幹吃,不知怎的從一個破了玻璃的窗戶處直接爬了進去拿了兩小袋,從窗戶鑽出來的時候,正好被在外麵逛的我撞見。
我背靠著手氣定神閑地看著他們慌慌張張地從高高的窗戶上下來,年紀小點的那個直接就想跑,年長的則有點不好意思看看我。
我也沒叫,一直冷冷地看著那個年長一點的,也許是被我看得不好意思了,也許是別的什麼原因,那個年長的吱吱嗚嗚地上來說是來買餅幹什麼的。
我沒有想到他會承認,在我原來的料想裏:走就走吧,兩包餅幹沒什麼大不了的,我也不會如前一次那樣去告訴父母,小小兩包東西是提不起我興致的。
“走吧,下次不要這樣了。”我看看他,頭也不回地走了,倒是把他弄得一楞,半天才意識到我好象放過他了。
過了幾天,這兩小家夥又來,安安份份地,老遠看見我就叫:“俺來買餅幹。”嗬嗬,我聽了就想笑,孩子終歸是孩子,隻要給他機會,犯了錯之後,總是會想到該好,然後告訴別人,這時候你如果給他一點鼓勵,那麼作用會多麼大啊。
我笑著看這他們走近,給了他們一包餅幹,又抓了一把放到他們手裏,笑著說:“交個朋友吧。”
兩個孩子驚訝地看著我,嗯嗯啊啊地走了,我這才發現,他們買餅幹的那一元錢竟然是一枚‘寧夏三十五周年紀念幣’,以年齡不相稱的姿態將硬幣在手指間翻來覆去把玩,心中一動,關於財富的想法再次浮上心頭。
這一刻,我想上學了!
時間過得很快,轉眼間就到了七月,再過兩月就又是一個新學期,我的上學問題也開始提上了飯桌,終於九月到了,父親在拖了好幾個人說項,解決了外鄉的問題,在交了10塊錢一學期的外鄉費之後,我終於再一次回到了小學。
隻是這一次,進校還沒三天,我又麵臨了一次選擇。
在原來的記憶裏,由於在家的時候母親教了我一些,我剛上一年級沒三天,老師就讓我跳級去讀2年級了。
那麼現在,我還要這麼做嗎?
雖然我避開了母親的教育,可是我記憶裏留給我的東西,遠遠比那更多,跳還是不跳?我一下子站在了三叉路口。
跳的話,和以前一樣,我仍舊會對拚音裏的前鼻音,後鼻音分不清楚;不跳的話,我將錯過學生生涯中的無數個同學。
我是一個懷舊的人。
正當我猶豫時,老師來找我了,原來無論我怎樣變換筆跡,我寫的字都比別人老練,有骨架;為了節省時間好幹別的,作業也寫得比別人要好,要完整,數學就更不用說了,這下老師對我產生了興趣。
忽然之間,我覺著,我在兜了一個圈之後,幾乎什麼都沒避開。麵對著老師期待的目光,我隻好記憶裏的理由告訴了她:母親教得。
這下,老師在一次家訪之後,我不得不跳級了。孩子,終究是沒有發言權的,倒是省了我自己的猶豫與彷徨。
還是那些人,還是那些事。胖墩墩的,臉上紅撲撲的李季存;老是紮了兩小辮子,看著小巧玲瓏的李愛梅;還有那個總愛和我紮堆的劉楓,一切的一切似曾相識。隻是如今的我沒有了惶恐,我以一種年齡不相襯的老練,在老師與同學的驚訝中背著一隻小手,在黑板上寫下三個隸體大字:湯一平,然後曲指一彈,將剩下的半截粉筆彈出門外。
隻是如今的我終究帶著成年人的心性,緬懷兒時樂趣的同時,並沒有太多的興趣去再經曆一番,我象一個離世之人一般冷冷審視。隻是有些東西終究還是觸動了我,坐在我後麵的趙樂在一節自習課上趁老師不在開起了小差,拍了拍我的肩,讓我轉過身去聽他大肆談論昨晚電視上看到的小品。這時候我忽然笑了。在記憶裏,我被他興致溝動,最後堂而皇之地數起了蛤螞:一隻蛤螞兩條腿,兩隻蛤螞四條腿......直到我數到N隻蛤螞腿也數不清的時候忽然發現原本有些吵鬧的課堂一下變得安靜起來,這才發現班主任正站在我後麵忍著笑地看著我,然後才輕拍我的頭示意我好好做功課。
想到這,我忽然間覺著有一種浮光掠影般地夢幻,這種感覺以前也曾有過,不過那是在上一輩子,那時的我經常會在做某些事的時候忽然間就會對一些場景非常熟悉,就象做夢一樣,有時候甚至還能順著當時的情景模糊地意識到即將發生的一些事情。開始的時候,我總是把這個當做自己特有的一種錯覺,也總是將這種“錯覺”束之於口,直到後來,在酒後與一個朋友的朋友閑聊中,在漫天海地的胡扯裏忽然發現,他竟然有著和我同樣的“錯覺”,這時我才明白,這種“錯覺”並不是唯一。
隻是如今我忽然分不清了,帶著前一次記憶的我,對於很多東西都清晰可知,再無“錯覺”。麵對一個場景,我能夠象放錄像一般,清楚地明白前後的過程,那麼前世的錯覺呢?難道那並不是錯覺,是記憶的遺留?
刹那間,我一身冷汗。
前一次,我喜好文字,喜好一切形式的小說,當然包括武俠。記得那時在高中,我沒天沒地的借了小說看,看到深處就會和人大肆談論。記得有一次和同桌聊起黃老的《尋秦》,談到時光逆流,回到過去。那時候我就有一個想法,隨著河流一起前行的一滴浪花,忽然間被外力提出河外,然後被投到河流的上遊,再經曆一次由上而下的過程,等到到了那個點,這滴浪花又再一次地被提出河外投入上遊,然後周而複始。河流不斷地流淌,從無停止,可這滴浪花卻被隔離在了一邊,形成了一個自我的循環。如果把河流換成時間長河的話,那麼這個過程會更加形象:一個人,通過某種方式回到了過去,最後在幾百幾千年前死去,構成他身體的所有物質,紛紛轉化,但是,這些物質,在經曆了歲月的打磨後,又會在千百年後隨著他的出生再一次地聚積起來,一個不多,一個不少!
時間依然流逝,可是這個被送到了過去的人,構成他的所有物質,卻從時間的河流中跳了開去,再也不受時間河流的影象,毀滅-再生,分散-聚集,它形成了一個屬於他的獨特循環,在這個循環裏,他可以說是永生不滅。
正當我背對著黑板還在想時,頭上忽然被人輕拍了一下,條件反射似地回頭一看,哦,是陳老師,我悄悄吐了下舌頭,端身坐好。
新學期開學還沒幾天,幾十上百的孩子都處於興奮中,還沒有從暑假的自由自在裏麵清醒過來,一到下課,遠遠近近的,自班的,隔班的就是聚在一塊,或吵或鬧,不一而足。
我很新奇地看著這一幕,前一次年齡還小,很多東西都記憶不清,現在當然不能錯過。隻是很快我就發現,我有麻煩了。
一個外鄉人來到插班,還是跳級讀的,這對於80年代沒見過什麼世麵的孩子來說,多少算得上一個新聞了。我進二一班還沒有2天,這個消息就在整個學校傳開了,開始有人三三兩兩地聚在門口對我指指點點。忽然間,我在那些小P孩觀賞動物一般的目光裏聽到了一個聲音:“雞爪子、雞爪子。”我立時明白,我年初的那一場架看來要有續集了。
對於即將發生的事,我並不擔心,反而有點迫不及待。記得在前一次,我入學未久也曾因口角和人發生衝突,在扁了一個同窗之後被20多個一年級到六年級的小子千米追殺,險死還生的才跑回大院,這一次不知道這種驚險還會有多少?
很快就放學了,我剛將書包裏的東西清光,隻留了一本厚字典,準備閃人的時候,不想他們已經來了,幾個明顯比我大了個個子的小子開始教室門口張望,後麵還跟著幾個和我一樣大的新入學小P孩,在哪蠢蠢欲動。
“太陽!”我咒罵一聲,主角還沒準備好,導演竟然已經開機,這也太不厚道了!我裝著幫掃地的同學灑水,眼角瞄著教室外麵,趁著對方一個不注意,把小半盆水潑了出去,然後撂起隻裝了字典的書包就衝出了門外,看見有人提起書包就輪。
其實我是個乖寶寶,在上一輩子,尤其是8歲以後,打架我從來就是看別人打的,很少會赤脖上陣,象這種群架,一幹十幾的豐功偉績更是與我無緣。但這並不是說我沒這個膽量,這個乖寶寶的背後完全是母親管教得太嚴厲了。
現在有了機會,在人生的某些方麵,我當然不想再重複一次。小小胳膊輪起的裝了字典的書包一下子砸在了擋在我前麵的一個估計是4、5年級的大小子的頭上,砸了他一個踉蹌,趁著這個空檔,我衝著校園外撒腿跑開。
這個時代的孩子還是太過天真可愛,全沒料到我一下子使出了殺手,更沒有總結出包抄、迂回、半路攔截這類打架必勝的三十六計之類的,直到我快跑出校園了才反應過來,“轟”地一窩蜂地在後麵追,邊追還變呼朋喚友,召集人馬,手上也沒拿任何工具,拖了個書包在我後麵形成了一條馬拉鬆隊伍。
北方冬季嚴寒,又多煤,大多是燒煤取暖,燒剩下的煤渣子常常會被拿去鋪路。我所在的這所前進鄉小學門前就是一條煤渣撲就的3米多寬的土路。這一跑,一下子煙塵四起,印麵的北風一吹,腳丫子掀起的一團團的沙塵全往後去了,加上跟著我在後麵跑的十幾二十幾個,一下就形成了一條黃塵滾袞的沙龍,隊尾的那幾個可以說已經完全被殺塵掩蓋。
看到這個,我差點忍不住笑了。隻是很快我就意識到了危機,人小腿短,短時間還可以憑著一點先機拉開距離,時間一長終究不是那些五、六年級學生的對手。很快,腳步聲越來越近,我不得不隔幾下就回頭輪起書包將追的人迫開。
又是一個被我砸中,還是砸在鼻子上,眼角的餘光看到這個高了我一個頭的小子正悟著鼻子蹲到了一邊去了,因為疼痛,整張臉收縮的皺成了桔子皮。我沒有心思再去看他,奮起餘力將書包再次輪開,轉身再跑。
用這個法子輪人,脫胎於我當年一位山東同窗的敘述,那時候剛進大學,晚上熄等後閑聊,談到天南海北,風土人情,紅薯是不是等於山藥?到十數年學生生活的豐功偉績,這其間少不了各種打架類的吹噓,那時候,在我同窗的嘴裏,裝在書包裏麵輪人的並不是字典,而是築牆的大紅板磚,我當然不敢拿了板磚去招呼我如今的這些‘同窗’,一者我輪不動,二者磕者碰著,出個叉子,人民內部的同學矛盾並沒有上升到兩伊間的宗教仇恨,美帝的階級矛盾,更甚者是小日本的家仇國恨上,所以一開始我就退取其次,以字典相代,不想戰果卻是輝煌,一路下來,已經有好幾個哭著鼻子退場了,就算在場的也大都失了勇氣,不敢過去迫近,不然那容得我從容以逃。
隻是這裏麵還有一個小子比較不識相,挨了好幾下了,還是奮不顧身,衝鋒在前,一把鼻涕一把眼屎地在那追,瞧那年紀也不過大我兩、三歲而已嘛?
“何必呢?”我非常納悶,“難道我遇到牛皮糖了?”
不怕疼不怕狠,就怕牛皮糖----這是前一次我那位同窗幾經戰火,大學第一天寢室夜談的戰鬥總結,用他的話說:那是娘們,不打你,不罵你,就用糾纏折磨你。
想到這我下手有點緩了,一路狂奔而來的興致也開始冷靜下來,本還想痛痛快快地幹他娘一場,是生是死,俺明兒再說,可如今?怎麼多了這小子啊?!
記得在上一次的經曆裏,這場架裏應該沒這小子的影子的啊,我惹誰了!?
這一想,我忽然有點清晰起來:我年初跟人隔河扔沙子的時候好象就有這家夥,而且還是那個脫了衣服的那個。
“哎,阿彌駝佛,因果糾纏果然不爽!”心下一念,轉眼間又已放開,“牛皮糖啊牛皮糖,俺躲你還不行嗎?”
既然已經想開,也就無心糾纏,專心跑路了。這一來,給了那些躲在後麵的小子的膽量,大聲呼喝著又逼了上來。
路跑了差不多有幾百米了,千米逃亡卻還未到一半,跑著的,追著的,大多都到了體力的極限,全憑著意誌支持,當然我是主要的,雖然就算被追上了也不至於傷筋動骨,這年代的孩子,全都是好孩子,還沒有遭受到各種垃圾的汙染,決不會如後世那般,小小年紀敢拿了個板兒刀亂劈亂砍,如今的他們是下不了重手的,追上了也就遭點皮肉之疼,但是這皮肉之疼我也不想啊。“重生”後的第一場架怎能如此窩囊?就算不是大獲全勝,也得占個平手不是?
追逐的長龍早已拉成了好幾截,也就剩下三、四個死硬份子一直跟在身後,隻是我快跑得沒力氣了。
“不行,在跑下去,絕對是自己趴在地上讓人打,不會有一點力氣還手的,還不如趁現在還有點力氣幹吧!”
一念想定,轉身就停,手提書包,怒目而視,若再給我把大刀,必會橫刀立馬,看那個敢橫?隻是如今我沒有,造型還沒擺完我就連忙側身閃開了。這幫丫的,見我停住了竟然收不住腳直接衝了過來,想靠著動量上的差距來個一撞解恩仇。
可惜我前一次物理學得好,見勢不妙,急閃而開,還順帶著鉤了一腳,這下一個踉蹌竟然有三四個小子疊羅漢一般地摔在了一起。
“哈哈!”我大笑之餘暗罵自己過於興奮,這種情形是應該能料到的,怎麼就忘記了後續動作了?
還未等我內心裏罵完自己,我就已經被圍住了,一個個漲紅了小臉,大氣不喘,憋著勁兒也不知道該幹啥。
“嘿嘿。”我一聲冷笑,挑了一個離我最近的,看不順眼的,抬手就是一推,“幹啥呢,幹啥呢,”也不管對方是誰,株連炮似地幾句‘幹啥呢’直接就把一幫人問傻了,估計他們還沒見過被圍了還能這麼膽大的呢。
不過我也沒什麼後招,限於年齡問題,我也隻能暫時嚇嚇他們,真要說到一幹十幾,我還沒有到超人時代,而且在我的記憶裏,凡是自認為‘超人的’都是被人超的,越是橫,越是自我感覺良好的,死的就越慘,有句話怎麼說的,叫做:豬要養肥了再殺。對,就是這句,80以後,改革開放,好的壞的一窩蜂兒往裏麵湧,人們也什麼都不管地一窩蜂兒的看樣學,結果到了80後期,從上到下來了好幾次嚴打,把那一個個平日裏橫得象天王老子似的人物追得象老鼠一樣,一下子從高等級靈長類動物降到齧齒類。
正當我也快要沒招,準備麵對那幾個已經從地上趴起來的人的火力的時候,一個令我有點驚訝的聲音傳了過來:“幹啥呢,幹啥呢?”
回頭一看,一個比我們這幫人大了好多的小子從煤渣路的另一邊走了過來,看那裝扮,應該是小學旁邊的中學的學生。
看到有人來管,圍著我的這幫小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還以為我來了外援,“轟”地一聲,一下子成鳥獸散地跑了,邊跑還邊在那不解氣地喊:“雞爪子,雞爪子。”
“這就完了?”我看得目瞪口呆,未免太虎頭蛇尾了吧?
其實小孩子幹架是最恨別人找外援的,尤其是找年齡不相稱的具有代溝的外援,那樣就算打贏了,事後也會被人BS,而且一B很多年,很可能在N年內你都不會有人緣。於是,對於這個‘管閑事’的我內心是非常不願意,雖然說我一個人麵對那麼多,可從開始到現在,我還沒吃過虧呢,不僅沒吃虧,還弄哭了好幾個,在剛才更是氣勢如虹,照這樣下去,也就是一場混戰,到了最後各自走人,也不會有什麼後患,可是這家夥一插手,今幾個被我弄哭的,必不會幹休,豈不又是無窮禍患?
我沒好氣地看看,不過人家總歸是好心,我也不能太狼心狗肺了,狗拿耗子的事我是說不出口的。
往他那一看,我才有點明白,在他的身後不遠處正有兩小子,看那樣子,不正是上次來買餅幹的那兩個嗎?嗚呼,我這不是自作自受嗎?
沒辦法,好心還得謝。
光拎了個字典回家,並沒有讓母親驚訝,或者追問,倒不是她知道了我今天的戰績,而是我剛剛跳級,二年級所用的書本什麼的全出了學校本身的計劃之外,要重新打報告向縣裏甚至是市裏的教育局訂購,我現在手是一本都沒的。
當然我也不會告訴母親今天發生了什麼事,母親的嘮叨我已經享受了數十年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倒是父親又讓我驚喜了一下,從他貨款裏麵,我破天荒地一次收刮到了4枚紀念幣,兩枚寧夏的,一枚新疆的,一枚竟然是三十五周年國慶的,讓我小小的高興了一把。
不過如今的我,已經沒有了最初的那種驚喜,這裏麵蘊涵的財富已經不能讓我剛開始那樣失去本心,我在喜悅的同時,更多的是在思考。
八十年代是一個所有的東西都在爆炸的時代,這一點連九十年代,甚至網絡時代都無法相比。人們的眼界,各種資訊,生活方式,潮流,追求,乃至財富,隨著開放,日甚一日地以幾何級的速度擴展,這個十年,將奠定今後數十年,乃至一個世紀內國內經濟與社會地位的格局,日後全國都為之聞名溫州民間資本就是在這十年裏,以不起眼的方式,完成他了的最初的原始積累。
並不是說八十年代的信息,變化就比以後要多,隻是這種變化在影響上來說,那是一種質的變化,它從此使得一個國家,一個民族,數十億人走出了封閉,從此將眼界擴展到了整個世界,不再格局一隅。當多少年後,我們開始爭雄中東,將產品銷往最偏僻的孤島,基礎就在這個時候打下。
前幾天,父親在外麵推銷蛋糕的時候曾遇到了一位競爭對手,言談間聞及對方是青田人,方知此乃老鄉。老鄉見老鄉,兩眼淚汪汪。這是俗語,雖不至於,可人在異鄉總歸是親切些,一親切,走動也就多了,我也被帶著一起去拜訪。和記憶裏一樣,一家四口兩小孩全擠在縣上一間租來的底層小屋裏,還放了兩個烤蛋糕餅幹等食品的烤箱,來人連個坐的地方都沒有,更不用說茶了。到處是麵粉和烤好等著包裝的蛋糕,時而還有開烤箱時的騰騰蒸氣,將個小小的房間熏個模糊不清。以我前一次近三十年的經曆,我知道這種情況還是好的,溫州那一代人自小就有闖蕩的習俗,有些甚至是孤身一人,挑了個雞毛換糖的貨擔就往外走了,幾年幾十年,有衣錦還鄉的,也有再無音訊的。
當西元2000年後的國人開始驚訝於溫州人私營經濟的發達和民間資本的雄厚時,又可曾想到過他們的開始,在他們資本原始積累的時候的那種艱辛?厚積而薄發,正是這種領先於別人的艱辛,奠定了他們日後的基礎。
80年代啊,我不能錯過!
很多人會說,這不就是走西口,闖關東嗎?在曆史上,遠的不說,近的,滿清一代就有人幹過,最好的例子就是徽商,他們也是走出去,也是曆盡千辛萬苦,創下萬貫家財,執滿清經濟之牛耳長達一百年,影響更是深遠。
我不知道溫州人和徽商有什麼親戚關係,也沒心思與能力去考證個什麼,但是我知道一個時代,尤其是一個高速發展變化的時代,你占住了先機,就意味著你成功了一半。
看看自己的身材,我再一次地哀悼起來。
轉眼就是第二天,一切依舊,隻是同學的態度忽然間就變了,有和我更親近的,也有躲躲閃閃的,象是怕我打他似的,無聊。問了問李季存,才明白,昨天放學後的那一架還是傳開了。那一架,雖然最後來了一個莫名其妙的外援,可事實上,我並沒有處於下風,至少在那一刻我還沒吃虧,我還以氣勢壓人鎮了鎮那幫小子,事後一傳也就成了1VSN了,這個戰績對於小孩子來說也稱得上是崇拜或者恐懼了。
看著那些異樣的目光,我頭疼。我本來就沒把學校生活當回事,在我的潛意識裏,我都想逃課了,可是我也不想就這麼落一個‘有色眼睛’的待遇,被人排斥,還的時刻防備著打擊報複,失敗!
想了N久,‘大棒’還是‘羅卜’?再看看周圍那些小小的身子,我替他們可憐。曆史告訴了我們,過與國也好,人與人也好,競爭與打壓是一個經濟與腦力的行為,無論從那一方麵來說,現在的他們都沒有和我對抗的資本,隻是對這些小家夥動用這些手段值得嗎?
我拿眼睛亂瞄,嚇得幾個膽小的離我更遠了。
預料中的事終究還是發生了,放學的時候我又被堵了,就在校門口,橫刀列馬地圍了一圈,拿眼睛一數,正好十三個,一個個象遭了天大委屈似得的,抽著鼻子,憋著氣,臉漲的通紅,活脫脫一個小衝頭。
也許是見識了我馬拉鬆的強項,這次直接把整個校門堵了個嚴嚴實實。站在最前麵的應該是初中生,估計是昨天被我那個便宜外援嚇的,今天也找了一個同一級別來助陣。可是看樣子又不象,難不成還想親自出馬?這年代,孩子間打架應該還沒發展到以大欺小的地步吧?我納悶地皺眉。
身後也圍了一幫人了。一些放學的低年級小學生看著校門被堵了,都聚在在了我身後不遠處,不敢上前,整個場麵很象多年以後塗毒了一代青年的古惑仔黑幫談判,連校門口賣零食小店的大爺也站在一旁笑嗬嗬地看熱鬧。看到這個我心頭一亮:恐嚇為主,武力為輔;攻心為上,攻城為下。看來對方這個領頭的也是有腦子的人,校門口打架,還是以大欺小,必然會有校方幹涉,一個不好還會逮個現行,他現在這幅排場絕對是嚇人為主,想簽定個什麼不平等條約,隻是他終究還是嫩了點,想到了初一沒想到十五。
明白了這一點,我倒是樂了,兩手抱胸,笑嘻嘻地傻看著他:耗吧,耗久了,那麼多學生回不了家,遲早驚動老師,我看你怎麼辦!?想嚇我?看誰嚇誰!
多年以後,我經常想起這一幕,懷著無比崇敬的心情感謝祖國,感謝黨,感謝教育部領導下義務教育,感謝我曾經的老師,把這些孩子教育如此可愛,老實,奉公守法。我常常在想,如果換了個場景,在時間的尺度上拉長一些,恐怕我早就被人扁成熊貓了。
事情的解決最後具有戲曲性,對峙行為還沒2分鍾,小店的大爺竟然站出來了,大手一揮,驅散一幫小子:“看什麼看,還不回家。”然後直接衝著我對麵的初中生瞪眼,“再欺負娃,見你家大人去。”聲震如雷,隻是這麼一來,我的一切做作就變成了無用,下一次說不定就會半路攔截了,後患無窮啊。人生能夠重複,也算是上天的一種厚愛,偶而陪這些小子玩玩還能調節下情緒,可要老是這麼糾纏不休,我可沒這精力,想到這,我也顧不得了,指著那個一臉不平,轉身就要離去的初中生說道:“明天放學,鄉供銷社門口,一個人來,我們談談。”
脆脆的童音弄得已經出了校門的一大幫人又多看了我幾眼,老大爺也露出了驚訝的目光,我還他一個無辜的笑臉。
大爺姓郭,方臉,一身短褂,平日裏句負責看門,尋夜,在校門口他住的小房子裏還順便開了個小店,賣些糖果鉛筆什麼的,我和他一直不熟悉,這次竟然成了我的猶大很讓我意外。
“大爺,來根麥芽糖。”說著我遞了張5元的過去。
“麥芽糖?”郭大爺明顯一楞,看我手指著他擺在櫃台上的手指粗的,二、三寸長的‘白糖’方才明白我要買的是這個,“嗬嗬”一笑,遞給我一根,“5分。”說著就要找給我錢。
聽到郭大爺在抽屜裏撥弄的硬幣聲,我心中忽然一動,連忙喊到:“大爺,可以給我硬幣嗎?1塊的,圖案好看的那種。”不能說得太直接,隻能裝著小孩子愛漂亮。
“哦,幫你找找。”郭大爺完全沒想到什麼,開始在抽屜裏翻。這也怪不得他,這個年代,分田到戶還沒幾年,剛剛過上個吃飽穿暖的日子,全國還存在有幾千萬的貧困人口,就算到了2000年,貧困依然沒有徹底解決。人們又怎麼可能有心思去想到這種資產階級遺毒?
盛世古董,亂世黃金。剛剛吃飽飯的人們還沒有完全從饑餓的陰影中走出,又怎麼會想到收藏這一塊?
一陣“叮叮噹噹”的番弄後,郭大爺遞給了我4元9毛5。我眼睛一下子就亮,為這意外的收獲驚訝,在我的手心,正躺著3枚全名為“寧夏*自治區成立三十五周年”紀念幣。
謝過大爺,我高興地跑了。
日落西沉夜色起,老鴉枯樹月黃昏。
一個不知名的大鳥忽然從頭上掠過,“哇”地一聲,寂寞蒼涼。一縷縷的炊煙已經從遠近的村落中升起,冷冷的夜氣漫開,掠過心頭,剛剛還有點興奮的精神一下就超脫了起來。
一切依舊,卻又有不同,同樣的人,同樣的事,卻總讓人覺著,說不清道不明,是回憶的惆悵,還是再見的眷戀?就算我被人堵了校門,我也沒有過一絲的擔憂,打架也好,追逐也罷,我的心,就象一個翻閱自己兒時相冊的稚子,從始至終都是興奮與好奇,甚至讓我差點都忘記了自己是一個已經有了一次這種經曆的人。
在這一刻,我忽然間覺得有意義起來。人生一路,一路風景一路追求,我再也不是迷途的旅人,我是九天外的星星,我是落入棋局的棋手,成也好,敗也好,我必將無悔。
“無怨無悔我走我路,走不盡天涯路,在風雲中你追我逐,恩怨由誰來結束,什麼時候天地變成江湖,每一步風起雲湧,什麼時候留淚不如留血,每個人也自稱英雄,什麼是黑白分明,是是非非誰能回頭,什麼刀光劍影,把風花雪月留在心中,無怨無悔我走,我路走不盡
...”
清脆的童音忽然間以一種蒼涼的筆調吟開。
路上無人,
一路塵土,
我獨自走在鄉間的小路,
邁過田梗,
邁過草芽,
我看到我的大門。
我獨自走在鄉間的小路,
小小的身子,
拉不住長長的影子,
我看到我的新娘。
我獨自走在鄉間的小路,
昏黃的燈火,
照亮我的成長
我挽不住父母的華發,
成長不過是個過程,
歲月磨不去我的夢想,
再來一次,
我終將長大。
我終將長大。看著遠處那個猶猶豫豫,東看西望的初中生慢慢走近,我笑了。我知道這一切都給他疑惑,他怕我會不會找了人打他,或者幹脆就叫了父母,他想不來,自尊又迫使他不得不來。這是我猜得,不然我不會比他先到。
我以一種主人翁的態度,以地主的姿態,遙望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