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篇<南山有魚>又名<夢醒時分>(3 / 3)

終於近了。

頭發還是那樣,短又有點亂,一臉朝氣,嘴唇間已經有了絨毛,小大人了。可這無法改變我們思維上的差距。我背著手,沉穩而有力的目光看著他,不經意地打了個招呼:“來了,陪我走走。”

他有些遲疑,吃不準我想幹嘛,又拿眼睛望四處看看了,沒發現什麼,這才鬆了一口氣,嘴唇一動,就要開口。

我當然知道他要說什麼?可是我又怎能容得他破壞了這氣氛,我不管不顧地抬頭看天,歎了長長的呀口氣,問到:“多大了?初三?”然後看了他一眼,“畢業了打算幹啥?高中?”

這是早已想好的問題,他這個年紀,對於人生的問題,已經有了朦朧的覺醒,成績好也好,壞也罷,對於初中以後的路已經開始有了屬於他自己的思考,在這個時候,這個問題絕對能夠鉤起他的某些東西。我一直認為,任何計謀,任何布局都需要一個策源點,簡單地說,就是需要一個支點,可以是一個人,一件事,甚至是一句話。水往地處流,人往高處走,大勢不可違背,支點也一樣。我們想要一個人去自殺,在他高興的時候絕對辦不到,但是在他傷心的時候,也許隻要輕輕的一句話,他就會從高樓躍下。同樣地,談判,又或者說服人,隻要找到了那個支點,找到了那個能撬起一切的杠杆,我們隻要輕輕地一推,一切就會非常簡單。

我不知道這人的名字,也不知道他的背景,更不想花心思去調查,但我知道,在這年紀,人生,前途,這是一個永恒的話題,在這個話題下,打架這種事早已被輕輕地推開了。

他不說話,似乎還在疑惑,我的故做高深讓他弄不明白我想幹嘛,幹脆停了下了。

我也不管,瀟灑地轉身,頭微微一歪,嘴角含笑,玩味似地看著他,然後小手食指伸出,預料到一般地,在胸前輕輕一擺,阻止了他的發問:“你很奇怪?”然後自顧自地跺了下步子,如同自言自語地說到,“小孩子打架算什麼,今天打來明天好,說不定多年以後成了生死交情。可是你這一摻合進來,知道不?隻要動手了,說不定你這一生就這麼毀了。”

“不信?”看著他眉頭皺起,我知道得下點猛藥了,指著前進鄉供銷合作社問道,“知道這是誰辦的嗎?”

“鄉裏。”他遲疑地回答。

“嗬嗬,”我淺笑,“明白就好,是鄉裏的,那麼鄉裏又是什麼?”我不懷好意地再問,然後自問自答地,長歎了一口氣說,“是政府,是國家,是社會主義。”話語由輕轉重,由緩轉急,最後斬釘截鐵地吐出,“在社會主義國家,你一個初中生聚眾攔截毆打小學生是什麼性質?!”

“學過政治吧,”半響,看著好象是被鎮住了,有點呆,不出聲,我估摸了下時間,覺著差不多了,即要嚇他,又不能給他時間想明白,於是隨口說到,“知道階級鬥爭,地痞流氓嗎?當然這是誇大,聚眾打小學生最多也就弄個學校記過,檔案裏留上一筆,隻是這麼一來,你畢業後估計.......”我搖著頭,留下了一連串估計,給了他一個無限的遐想空間。

談話就是這樣,要把握主動權,要讓別人跟著你的腦子走,就象繞圈圈,一個,兩個,然後你就成功了。記得後世就有那麼一個人把人直接給忽悠瘸了,當然那是藝術,俺不是,俺鄉下人,俺這是生活,是關係了俺明兒會不會被人繼續堵的生存之道,俺必須努力。

這下他也急了,脖子微紅,連拳頭都似乎緊了:“瞎說啥呢?小心揍你!”

其實我也害怕,他能夠安安靜靜地聽我說完,我已經給他打“優”了,現在再來發作,“嘿嘿”,鱉已入翁,卻是遲了。要是他一開始就開門見山,少一點遲疑猶豫,直接來個武力威脅,恐怕......隻是如今,該聽的不該聽的全聽了,現在的他多了顧忌。人這一顧忌,膽子自然就小了,動手之餘就得掂量掂量。

我拿眼睛瞄瞄他,很不在乎地挺挺胸,他到不敢下手了,吱吱嗚嗚地不知道該說啥。

我這麼做是有目的的,嚇虎並不是我的本意,我的打算是將事情解決,就算我將他勸走,那些小子依然有可能去找另一個初中生,甚至是更膽大的來堵我,那時候危險係數將直線上升。

吾,不欲也!

看他的樣子,我知道不能逼得太緊,我得給個台階:“跟我打架的裏麵有你弟弟?估計你不知道吧,是他們先罵的,不要被他們一麵之詞糊弄了。”

“哦?”他疑惑。

我輕輕一笑,將事情的前後講了,然後不輕不重地吐出一句:“下次他們再堵我,我可記你頭上!”然後往後一退,笑嗬嗬地看著他。

“你!......”他勃然大怒。

看他如此表情,我哈哈大笑:“好了,晚了,走了。”走遠了才回頭喊道,“忘了問了,你叫什麼名字,初幾了.......?”

事情當然沒有那麼容易就解決了,源頭、中遊、下遊一個都不能少。我在給那個初中生施加壓力後,我還得去解決策源地問題。思慮再三,覺著還是得給胡羅卜,人嘛,要得句是麵子問題,前麵那麼幾次不論從那方麵來說都是我占了上風,無論是氣勢上還是實際的火力殺傷我都占了絕對的便宜,在這種情況下,我如果再不給台階下,那我絕對比黃世仁還黃世仁了。俺良民,不做那事,再說了,跟那些小P孩,誰跟誰啊,一個‘成年人’犯得著跟那幫小P孩鬥雞鬥角嗎?

談判是在第三天上午課間進行的,倒不是說我忘記了,是因為我得給別人時間啊,那個‘初中生’受了我的‘恐嚇’總得有時間把話傳下去,這樣我的胡羅卜才會具有最大的效力。

說起胡羅卜其實也就一袋10個類似蛋黃派的蛋糕而已,八十年代,又是內陸,這已經是很奢侈的消費了。其實也不光是單給胡羅卜,為了轉移這幫小子的注意力,也為防止某些人鑽了牛角尖,我從自己的收藏裏各帶了一枚紀念幣,在他們遲疑著不知道該不該放棄這段梁子的時候,拿出來晃著說:“拿著(蛋糕),別以為我白給的,我現在在收集紀念幣,”說著把手裏的紀念幣一晃,“誰幫我收集到10枚,和我換,1元換1元,我請你們吃東西。”說完又打了下馬虎眼,“你們有人收集郵票嗎?我有幾枚,白給,不過得幫我收集紀念幣。”

這下,這幫小子終於去掉了戒心,接過了東西,神情也變得平和了,一臉紅潤。孩子就是這樣,敏感而又可愛,他記著你的好,記著你的壞,又會很快將你的壞忘記,善良得就象一個天使。

“隻有一枚怎麼辦?”估摸了下時間,正在我打算回教室的時候,一個比較瘦的一年級小子問了。

我嗬嗬一笑:“一枚也要,一樣請客。”

在我心裏的盤算是按1.1:1收的,隻是這樣一來銅臭味太重,孩子又守不了口,傳了大人兒裏那就完了。現在我以請客的方式一轉換,既增加對孩子的吸引力,又不會引起大人的注意,就象我打的馬虎說的,收集,收集而已,和郵票一樣,純粹愛好,理解係數大大提高,說不定還會弄個節約的好名聲。

事情就這樣解決了,不過並沒有完,我又感謝了校門口的大爺和那天‘馬拉鬆’長跑中拔刀相助的那位仁兄。當然方式是不一樣的,那位大爺很高興地同意了我的要求,答應幫我留意紀念幣,一口一個“娃”,弄得我都不好意思開口說物質酬謝問題了。到是另一位仁兄很爽快地和我簽定了收購協議,1.1:1,然後又在我的勸告下,答應這件事是隻屬於我們之間的秘密。

借別人的手來收集紀念幣,這是我早就有的一個想法,隻是一直以來,我所認識的人的圈子過於狹小,又不想讓大人知道,讓有心人看穿這其中的奧妙。現在有了這個契機,一下提醒我,這完全可行,那日既然能在學校門口的大爺手裏換到3枚紀念幣,那麼在別人手裏一定也有,隻不過還沒有人意識到而已。現在已經是87年了,如果我的記憶無誤,銀行已經開始回收這一類紀念幣,等到明年這個時候,市麵上所見就會變得非常少了。

金錢、權力、人生、幸福,如今的我已經想通,我就象一個複盤的棋手,希望將所有的錯漏一一補足。

父母依然很忙,除了照例問了下學校的情況,對於這幾天發生的事一無所知,對於我從父親那裏拿走一些一元的票子,換回一元的硬幣放入那個小酒壇裏麵置之一笑。

酒壇是從浙江來的時候帶來準備送禮的,當然那時是滿的,10斤裝,紹興花雕,據說已經在地下埋了20年了。這個窖齡,若是放在後世,那價格就不好說了,在我記憶裏,九幾年的時候,老家有一次拍賣會,最高的,記得50年窖齡的一壇5斤重的“女兒紅”拍出了幾萬的價格。

現在酒壇早就空了,北方酷寒,喜歡烈酒,受不得黃酒的溫吞纏mian,便宜了我們自己。

我“叮叮”幾聲,將今天的收獲丟入壇中,壇底已經鋪滿,估計快有200多枚了。這都是最近的功勞,這一星期裏,經常有學生跑到教室裏找我換紀念幣,多的一天竟然有10枚;而那個趙元坤,就是那個談好了1.1:1收購的初中生,第二次竟然一下拿來了31枚,害得我直接就逃課回家了。

我不知道那從哪裏找來這麼多的,“打劫?收保護費?”看他走的時候信心十足的樣子,我懷疑過,隻是人有人路,鼠有鼠道,一個當地人肯定比我門路多,這一想,我也釋然了。

31枚,我給他34.4元,多給的3.4元對於我來說可以無視,對與他,一個16歲的初二學生來說,在87年冰棍隻有5分錢一根,還沒幾個人吃得起的年代,已經是一筆不小的財富。現在的國家工資也就200元每月左右,他如果能夠一個月換個一、二百枚,這絕對是一筆不小的意外收入,在如今的西北農村也算是個會賺錢的了。隻是,他一個天天要上學的初中生有那麼多時間和渠道去收集嗎?

想那麼多幹嘛?

秋日的陽光暖暖地照在課桌上,同桌李愛梅坐得端端正正,對,就是我前文說得那個小丫頭,由於我跳級,年齡比別人小了一歲,又加上南人身架本身就小,我被安排到了講台前第二排,還好巧不巧地和李愛梅成了同桌,和前世一樣。

我也坐得端端正正,老師在講什麼我根本沒聽,身板坐直,雙手放好,眼觀鼻鼻觀心,我開小差去了,偶爾還拿眼睛餘光瞄瞄同桌。可惜隻是個側影,雖然粉雕玉啄的,可象個木頭,對我的窺視全然不知,沒勁。

瞄了幾眼,想象著小丫頭長大了會是個什麼樣,方的還是圓的?會不會被生活磨去楞角。記得曾經看過一篇文章,懷舊的,講得是一個少年在中學時代戀上了他的美麗同桌,在無數次的回睦間,情素暗生,卻由於種種原因,兩人天海相隔,沒有音訊。待到多年以後,兩人再見,男的一直單身,女的卻已為人婦。茶香依舊,回首往事,看到的卻是那一雙老繭,那滿臉被被生活打磨的皺紋,幾度噓籲,入耳的卻是女子滿口的:孩子、孩子他爸,這一刻,這個男子忽然間覺醒。

小丫頭長大後會是什麼樣?前一次我沒見到,這一次我也不可能見到,

兒時的交往,終究是一場風花雪月。

“湯一平!”忽然間一聲,把我驚醒,我條件反射地,直接站起。教語文的王老師看著我,又看看我的同桌,我知道我剛才的小動作估計被她發現了。小丫頭依然坐的筆直又端正,和她無關,對,本來就和她無關。

來回看了一會,估計也沒看出什麼名堂,這才有點不平地說道:“現在抽查背課文,湯一平你先來。”

哦!我兩眼翻白,直接無語,我寧願她叫我上去聽寫單詞,造句,甚至是當堂作文都可以,我也不想做這個。帶著前世記憶的我是絕對不願意去重複兒提時代的‘無聊’行為的,況且,就算我記憶再好也不可能去記得小學課文是什麼,這個問題,就算我不開小差我也背不出來。

“老師,可不可以換別的?”我遲疑著,試探了下。

“換別的?”王老師看了下窗外,嘴角有一股忍不住的笑意,估計她教書到現在也沒有遇到過象我這樣敢和老師討價還價的學生。

有戲!看她的表情,我知道剛才我應該是把她給逗了。我睜大了眼睛看著她,作出一副期待的樣子。

“你說換什麼?”課堂上大部分同學都看向了我,有好奇的,有佩服的,也有鄙疑的,同桌的小丫頭就是這種,滿臉鄙視,倒是王老師的表情變了,多了一點隨和。

“聽寫?造句?行不?”小小的身子,討價還價的樣子,一下子造成了極度反差,“噗哧”一聲,王老師一笑出聲。

事情最終還是沒躲過去,課堂上,老師放了我一馬,很感激,但是放學後老師讓我每周寫一篇日記,並且她要抽查。我沒想到她給我來這一招,對於讀書,小學的東西已經無用,更多的是想來看看記憶中的樣子。

懷舊,對,就是這個。

日記根本不是問題,我想也不想地滿口答應,心想三分鍾搞定。很多時候,我融入了角色,融入了記憶。但是,剛出辦公室,我就知道壞了,如果我所記無誤,至少要三年級以後才會有這類作業,二年級?老師腦子沒發昏吧?還是她認為我是天才,能夠過目不忘,出口成章?‘過目不忘’已經被我親自否定了,那麼‘出口成章’呢?我不認為我在哪裏露出過破綻,她怎麼就相信我有寫日記的能力,難不成......

我百思不得其解,左右衡量了之後,打算再次親自否定。

這幾天學校裏的同學找我來換紀念幣的漸漸的開始變少了,連趙元坤都已經一星期沒找我了,我知道左近十裏八鄉的估計都被那些個小子收刮得差不多了,要再有,恐怕得等一段時間,那時候,通過各種流通渠道,那些紀念幣又會被那些小子收集到我麵前。

想明白了一些事情,日子再次變得混混厄厄,放學,回家,和一幫人去采秋蘑菇。蘑菇白白的,大傘,潔淨的讓人心醉,象一個天地間的精靈,不,更象一個個成了精的‘人參娃娃’,三五一簇,躲藏在離學校不遠的一條小渠邊數十個樹墩下的沙粒中。

輕輕地扒開沙子,輕輕地采下,高興。這東西,要是放了以後,恐怕價格不菲,而且那時候,我也已回了江南,怕是見不到這了。

也不知道是老師忘記了,還是她本來就沒把這當回事,嚇虎我玩而已,都過去一星期了,也沒問我日記的事,我也正好,可是不知怎得,我總覺的不是個事,象噎了個疙瘩似,每次輪到語文課,我都象老鼠見了貓似的,覺得低人一等。到不是說我怕她,重複了一次人生之後,再回過頭來看自己的童年,很無所謂的,就算天天逃課,我也可以氣不喘,心不跳地幹得冠冕堂皇,可現在就是覺著不爽。

正不爽著,趙元坤來找我了,風塵仆仆地,不知從哪個老鼠洞裏出來的,臉黑得象是個非洲的難民,不認識的還以為一乞丐呢。就兩眼珠子亮,而且精,曳曳生光,很難和半個月前那個楞頭青重合在一起。

窮人的孩子早當家,我信,可這變化未免太快,伸手接過趙元坤遞給我的,叮叮噹噹響的,沉甸甸的小布袋,知道這不是好事。

“213枚。”趙元坤告訴我的數字嚇了我一跳,感情他這一星期不見人影是專門收集這去了,看看他的樣子,我明白了,“跑哪去弄得?”

“銀川。”招呼著趙元坤出了校門,在鄉政府旁的小店裏叫店家來了一大碗羊肉泡膜給他端上,趙元坤一手一大蒜,一手一膜,嚼得吱吧響,然後再一大口把湯喝完,抹抹嘴巴。

瞧他吃象,估計在外麵過得夠嗆,一個學生,一個本該在那讀著“床前明月光,疑似地上霜”的學生,為了1毛錢的利潤,讓我糊弄的就這麼滿世界跑了,罪過。

“本來還想再待幾天的,可俺帶的窩頭吃光了,沒辦法隻好跑回來,你看下,對不,對的話,下次俺還可以再多弄些。”吃足喝飽,伸個懶腰,趙元坤才把大概說了下。

看他樣子,很明顯,這些天在外麵沒吃好也沒睡好,心裏不免愧疚:“你在這等一下,我去拿錢給你。”說著把飯錢付了,1塊錢,很便宜。

我家住在鄉大院裏,離這個小店很近,沒幾下就到了,也不點了,隨手抓了把粗著看了下,立刻從父親的抽屜裏取了錢出來給他。

“二百三十四塊三,給你二百三十五。”他很驚訝地接過錢,二十三張十元的票子,一張五元的。對於我這麼快就出來,他很奇怪,估計我怎麼都得花幾分鍾清點一下。

他的表情看在我眼裏,我沒挑明,不怕他騙我,都聰明人,一個鄉的,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騙了我一次就沒下次了,現在這時代,人民幣這東西,金貴,一個他這個年紀的半大小子能夠在一星期裏賺來二、三十塊錢已經是不小的數字了,照這個計算,抵得上好年景時候的半個勞力了。

從他能專門跑到銀川去換這種紀念幣,就可以看出來,彼此都是聰明人,知道啥該幹啥不該幹的,不用廢話,比堵我校門口又被我拉到供銷社門口‘談判’的小子強多了。

把他送走,囑咐他先休息幾天,我才有空看了下這次的收獲得,213枚,一個不少一個不多,139枚寧夏的,23枚新疆的,31枚內蒙,17枚西藏的,3枚三十五周年的,加上我原先有的,可以湊成1套半三十五周年紀念幣了。

收獲很大。

照道理我應該很高興,可總覺得事情很多。當初和趙元坤口頭約定的時候就有這麼一個念頭:專門跑出去收集紀念幣。現在念頭一下子變成了現實,就覺著事情不一樣了,就好象一個小打小鬧的手工作坊一下走上正規變成了大工廠。

人家都已經曠了課專門跑出去替我收集了,我怎麼說也得未雨綢繆一下,萬一那天這小子在外麵惹了禍患,怎麼說都和我脫不了關係。現在八十年代,治安好,可治安好也不能在概率學上將一些可能直接就歸為零了,再說了,這次是213枚,下次就可能是300多枚,再下次......我總不能老是從父親抽屜裏拿吧,這是虧空,父親可不會理解我幹嘛要1塊1

1塊,那叫敗家子,會活劈了我的。

人生安全,勞保,福利,報銷,資金鏈,煩哪!

其實主要還是錢的問題,如果我自己有收入,我可以直接雇了他。但是現在,我再一次審視自己幼小的身軀。

我有想法,有遠見,有無數個金子一般地點子,隻要我願意,我一句話就可以讓一個人成為20年後全國百位富翁之一,當然智力在平均水準以下例外。

腦子裏還滿是紀念幣的事,新的東西就又來了,班主任叫我去辦公室,說語文老師找。我這才想起,昨下午逃的那節課是語文課,隻是為什麼不是班主任來管我呢?

“報告,”理直氣壯地闖進辦公室,光明正大地找目標。

記憶裏,前一次我是乖孩子,怕老師,因此大長大了之後總是想,如果現在回去讀書,肯定怎麼怎麼的,逃課,打架,遲到,早退,想幹嘛就幹嘛,現在總算有了機會了。

很大聲,把一個正批改作業的老師直接嚇了一跳,拿個眼鏡望望我,看到不是他羊圈裏的娃,低頭又改作業去了。

“來了,來這邊。”語文老師衝我招招手,語氣很緩,很慈祥,可我就覺著心虛,象狼外婆。我不怕她嚴厲地對我,給我來一個什麼‘好好學習,天天向上,對得起父母,對得起學校,對得起社會’政治學習,這些花招我都知道,真要弄起來,說不定我比她操作的還好,可我就是怕她這幅好麵孔,不論我怎麼自我催眠,我都沒法讓自己相信,她叫我寫日記不是空穴來風!

走近,當著她的麵,探眼望她桌上一看,

四處打量一番,收拾的很整齊,沒有要批改的作業,那麼這說明對方是有備而來,打得不是無把握之丈。

“王老師,你找我?”試探下火力,問號拖得長一點,等她回話。

衝我笑笑,也不說話,拿出張紙來,開始在上麵寫字,弄得我一頭霧水。

“我獨自走在鄉間的小路,

邁過田梗,

邁過草芽,

我看到我的大門。

.......

我終將長大。”

我一下楞住,自己隨口念出的幾句怎麼就落了她手裏?難道她那時跟在我後麵?

“前麵還有什麼?”寫完,衝我看看,發現我不知在想什麼,直接問到。

“路上無人,一路塵土。”我有點機械地回答,對於這個場景,非常的意外和震驚,一直以來,對於自己的行為隱瞞的都很好,就算出格點,也都在常理允許範圍之內。

很多人都喜歡秀,拿了個東西就在人前顯擺,可我不一樣,木秀於林風必摧之,曾經的人生讓我明白,你一旦比別人突出了,那麼砸下來第一個倒黴的肯定是你。‘羨慕’我也喜歡。走過,很多人對著你看,議論,然後滿臉向往,可是人這東西,從來就不是流水線上出來的一個規格的產品,有羨慕的必然也有嫉妒的,萬一那個叉叉因為嫉妒了背後個我來上一下。

人得學會自我保護。

看我一眼,王老師刷刷幾筆就將這兩句在開頭填上,然後又問:“題目是?”

“《我獨自走在鄉間的小路》。”既然都知道了,也不用再藏著掖著了,現在的問題是怎樣將這詩從我身上撇開,很幹淨的那種。

“哦......我獨自走在鄉間的小路......”又是刷刷寫上,還試著讀了一下,感覺很滿意的樣子。

“王老師,讀什麼呢?新寫的詩作?讀來聽聽,好久沒見過你念詩了。”王老師念得比較響,剛被我進辦公室嚇一跳的老師聽見了,抬起頭來開玩笑地說。

“哪呢,一學生的。”聽著王老師的回話,我很汗顏。

“學生?那個高材生的?”回話回的很隨意,一邊聊一邊改作業。

王老師看了我一眼,象貓看老鼠一樣,終於擺了擺手,叫我先出去。隻是我剛轉身就聽到一句:“明天把日記交來。”

長長的吐出一口氣,初升的朝陽照在辦公室門前,神輕氣爽,總覺著自己象逃出了什麼狼窩,刑場歸來,對,就是那感覺,特帶勁。心裏想想,就算她聽見了我念的,應該也不太會想到是我寫的,畢竟,一個十歲不到的孩子,就算會寫個幾句,也不應該在句子裏出現這個:我看到了我的新娘。想到這個,我一下放心,憑這一句,就算我衝著人喊這是我寫的,估計也沒人信了。

爽,早知道我就不用提心掉膽了。

暖暖的陽光照在身上,很舒服,由表裏透進肌膚,關節、血液都活絡開了,記得誰說的,人要多曬太陽----補鈣,連腦子都會變聰明。

很後悔前一段時間沒曬太陽,被那個王老師嚇得夠腔。

回到教室,興致特好,決定逗逗旁邊的小丫頭,報上次鄙視我的一箭之仇。

小丫頭很警惕地猶豫再三,終於按照我說的連著念了老鼠20遍,我趁機問她:“貓怕什麼?”

她想了半天,很小心地回答:“老鼠。”一雙大眼睛還閃呼閃呼,仿佛在求證。

“哈哈哈哈哈哈哈......”我一下子爆笑出聲,這一刻,我比誰都開心。

一開始就被吸引過來的前後同桌也笑的不行,摁著肚子,都快趴下了,這還不夠,邊笑還邊指著小丫頭,上氣不接下氣地喊道:“她,她,她,想了半天...竟然...竟然還說,貓怕老鼠,笑死我了,咳咳......笑死我了......”

“你......”杏眉初怒,小臉漲的通紅,兩眼珠子凝如流水,一圈水暈蕩而不散。

我也不管,繼續指著她誇張地大笑,再世為人又豈能讓我連這點都看不開?若是說在有些地方上還能讓我有點猶豫,那麼在這種事情麵前是決不會讓我有任何收斂的。

這一和我前一輩子小時候的情況很象,張狂,自傲。待到15、6歲以後,這種性格才漸漸收斂,卻又走向另一個極端---喜靜,甚至孤僻。外公曾給我占過一卦,說我五行缺木,日主天幹為水,缺木則沉,不利於言。

小丫頭終於忍不住了,“哇”地一聲,小腳一跺,趴桌上哭去了。這個年級的人還無法領會笑話的含義,若是放在十幾年後,很可能會和我們一起大笑,然後轉身去糊弄別人。不過現在也差不多,這個笑話很快地就傳到了隔壁班,接著就是全校。下課出去,經常可以看到一幫小子在那‘老鼠’、‘老鼠’地喊個不停。

我突然又有了一絲後悔,因為要上課了,小丫頭抽動著肩膀還在那做孟江女。趁著著老師還沒進教室,我連忙“刷”地撕下一縷紙,寫了個紙條塞了過去。

白了我一眼,抹抹眼角的淚水,小丫頭端端正正地坐好,一張小嘴微微上翹,看得我忍不住又想笑。我不是籮莉控,可說句實在話,這世間最好玩的玩具是什麼?那就是孩子,尤其是本身就漂亮可愛的孩子。這一來,讓我想起一件事來,《青青河邊草》,很多80年代的孩子都看過這步片子,牢牢地記住了裏麵的那個小女孩。

不知道這部片子拍了沒有?前一輩子我對影視作品,流行歌曲並不關心,一些自己喜歡的東西往往隻記了個大概,現在再想卻是再也想不清了。

給小丫頭的紙條裏寫了九個字: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希望這丫頭看了能發揚‘嚴於律己,寬以待人’的良好作風,打落門牙嘴裏落,不要在老師那裏告發我,當然這話我是說不出口的,怎麼說我還不是那種敢做不敢當的人。

可惜,老師的人品不好。小丫頭本來是不想說的,都大人不計小人過了,可最終還是在班主任陳老師的誘惑下,吱吱嗚嗚地,一五一十地,把一切都招供了。刹那間,我從天堂掉到地獄,再一次地被叫去了辦公室。

這一事件的直接後果,導致了我的人生觀產生了巨大的轉折,在對於逃課這個問題上,一下子由臆想階段上升策劃階段。

是謂棒殺!

保護弱者!這對於我這個見慣了後世叢林法則的人來說是不習慣的,雖然在後世我不欺負人,可我也不會去保護若者,我總是抱著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在市場經濟的旗幟下獨處一室。現下忽然換了環境,一下就覺著不同了。若在後世,一個7、8歲的小孩會光著屁股去跳舞,跳完了還會說,誰最酷,我要嫁給誰誰誰誰;在那個時候,補課是要交錢的,吃藥是有假的,住房是要‘剝皮’的,同誌是罵人的,教授變成了叫獸,老師絕對不會為了這麼一個笑話對我進行‘三大紀律八項注意’式的偉大的共產主義教育,那時候,誰說我為人民服務誰就是傻B。

記得在大學畢業離校的那個晚上,我們幾個寢室的,不管認識還是不認識,全拽著酒瓶在學校大草坪上大喊:“我是傻B。”然後集體被保安帶走交了10元錢罰款。

如果現在也能以交罰款的方式來代替我和北風親吻,那麼,我會很高興地高呼“萬歲”,我會不斷地問小丫頭:貓怕什麼?

可惜,在這個時候,我們的老師如此可愛!

沒辦法,入鄉隨俗的同時,盡量的回避問題。根據需要,人是可以在唯物主義與唯心主義間進行選擇的。不過我後世的經驗在收集紀念幣這個問題上,倒是越來越得心應手,趙元坤的表弟,那個來買過餅幹的小子,在我在辦公室門口站崗的時候忽然跑來對我說,他哥昨天已經出去了,估計這次會在外麵呆的時間長一點。眼裏,對他哥現在這個年紀就能賺錢很是羨慕,自豪,當然也可能有對我的BS---敗家子的那種。他是怎麼都想不明白我幹嘛要多付1毛錢去換那種硬幣,不都是錢嗎?

不僅是他想不明白,我老爸肯定也想不明白,上次我是采用要等量兌換,外加我要儲蓄省錢的方式才將我來老爸糊弄過去的,以後......我一下覺得我是不是該自己開創一條財富的門路?

我心底裏還是有點高興的,記得不知是那個冷血動物說過:賺錢,最成功的方式就是你把別人賣了,她還在替你數錢。我就是要用比別人遠得多的見識,把這個時代所有的人都玩轉,然後告訴他們:你是傻B!

我覺得我有點奮世嫉俗了,不好,人要謙虛,要虛懷若穀,人打你一下,你要對他說:請多關照。試了幾下,我做不到。我從來不認為我是完人,就算我的人生重複個七、八、十來遍,我依然是一個渾身打滿補丁的漏子,我知道很多人骨子裏和我一樣,可是,我還是覺得自己好象出了問題。不過很快地,我就將這一點點覺悟拋到了腦後,資本的原始積累成了壓倒一切的東風,我必須快一點想出辦法來來應對幾天後趙元坤給我帶回來的不知道是多少數量的紀念幣。

其實辦法早就想到了,隻是我不想做。我不想憑借著我前一次的積累去寫什麼個亂七八糟的東西,然後去投稿,我知道這樣來錢很塊。在這個大家都在向文藝青年看的時代,一篇稿子同時投幾個雜誌社,效率是非常高的。

我覺得我很孤獨,我有想法,卻沒辦法和人溝通,沒有傾訴的對象。在一刻,我忽然想起了一個人,一個在八、九歲的時候就把半個西瓜皮扣在正在車上睡覺的駕駛員頭上的小姑娘,今年她應該隻有7歲。突然,我覺得自己無比地想去看她,想站在旁邊看著她把西瓜皮扣在別人的腦袋上,這是壯舉,具有曆史意義,無論是走到天涯海角,對於這一點,我都是支持、鼓勵,並且讚賞的。

這個想法越來越盛,終於我使自己屈服了。我提起了筆,想了很久。

作為我這一世第一次真正意義上寫的東西,我變的凝重無比,短篇,長篇,還是小學生作文?思考了半天,我決定寫硬科幻,並且直接投到香港的雜誌社。

題目叫《囚徒》,本來是作為三步曲寫的,講的是末日天災後的人類流亡異域,受困於一個莫名的星球,因為包裹著這個星球所處空間的能量壁的原因隻能進卻不能出。一次一星際流浪者受到這個星球一束神秘的腦電波的吸引也來到這裏,卻不想和他聯係的那個姑娘已經耗盡精神力死去。人類流亡政府為了哄騙這個神秘的流浪者,以基因技術克隆了一個一模一樣的姑娘,可惜基因技術的缺陷使得這個姑娘同樣在不長的時間內死去。沒辦法,克隆體在臨終前以愛情為誘餌,讓流浪者發下誓言答應她參與到人類的科學研究中,以幫助人類逃脫這個星球。

隻是隨著情節的推進,一個一個迷底接連揭開的時候,所有的事情竟然全是陰謀:將人類困於這個星球的能量壁並不是天然形成,是這個宇宙中另一個智慧種族的傑作,他們為了觀察、研究人類,打斷了人類的文明進程,製造天災摧毀了太陽係,同時又以種種手段引誘剩餘的人類進入他們早已設好的陷阱,從此成為籠中的實驗老鼠;當這個智慧種族發現一直在流浪者的不平凡之處時再次以相近的方式,借助人類之手將他引來,而人類又設下圈套讓這個流浪安心留下來。

一個類似於圓的結構,就象後世有個傻B惡搞的那部片子,圓環套圓環。我自己對於這個結構很滿意,主角是愛情的囚徒,人類是那個智慧種族的囚徒,而那個智慧種族又何嚐不是這天地的囚徒,心靈的囚徒?拋開種種枷鎖,我們不過是從小一點的牢籠走到大一點的牢籠。

再加上關於未來世界科技方麵的臆想,越寫到後麵,我覺得可以寫的東西越來越多,落筆的速度根本就跟不上我思考的速度。

預定20000字的篇幅被我寫成了37000,再加一點,都可以出書了。

不投國內,因為現在國內的文學太過藝術,寫個東西總想著要教育人,啥的,不是終極關懷就是終極正義,一篇小說,一部電視,老是把好人、壞人塑造的如此分明,就好象大賣場裏的標簽一樣,寫多少是多少,從來不許砍價。

這一點上,我佩服黃老先生。從九七年接觸他的《尋秦記》,到2002年在網上追著看完《大唐雙龍傳》,在看到綰綰帶著明月離去的時候,我在一個黃易論壇上寫到:至此以後,武俠已死,再也沒有人能夠超越金庸和黃易這兩座豐碑。這兩個人,一個把傳統武俠寫到了極至,一個玄幻武俠寫到了極至,弄得後來人隻好寫個玄幻這些東西了。

後來的發展,證實了我的預言。

至少在2008年以前是這樣的。

“男人站左邊,女人站右邊,人妖站中間。”

課間操的時候,看著校長大人每天一次的例行政治教育,老套,無聊,於是我在下麵悄悄地喊了一聲,然後我就聽到了“噗呲”的笑聲,緊接著空氣就不對了,感覺脖子裏涼嗖嗖的。我稍稍地把頭往後轉了一點點,一個巨大的陰影,班主任陳老師正盯著我看。

還好,估計是她也不想讓自己班裏的這種另類放到台麵上去接受批評教育,放過了我。可惜,我想到了初一沒想到十五,站在操場所有隊列前麵的校長剛一聲:解散,我身邊十幾個小子就在那叫開了:男人站左邊,女人站右邊,人妖站中間,”。剛開始聲音還有些零落,等到第二遍,一下子變得整齊劃一,而且喊的人更多,宏亮,整齊。

我很驚訝這幫小子的學習能力,就見原本鬧哄哄的操場一下靜了下來,停住了腳步,發楞,然後目光全都望向了這裏,緊接著“轟”地一聲爆笑,想煮開了水的鍋一樣,沸騰了。

對於這個結果,我很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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