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站在那兒。用安靜的、歌唱般的目光注視著她。
愛比死更冷。
六、蝸牛洞穴
她從無邊無盡的黑暗中醒來,像是走過了死亡的隧道。她的喉嚨被什麼東西哽住了,無法呻吟和呼吸。光透進來,喚醒她的雙目。她感到痛楚和疲倦,一切都空空蕩蕩。髒兮兮的蝸牛在她的身邊爬行,散發著過的氣味。索索的楓樹在講述透徹而蒼涼的故事。她已沒有了淚。
她終於發現了他,那始終低斂的目光。他的模樣沉重,裹著一層香。她是他專注且執著的所在。她站起來,不去看他。他本該在她的身後。他的雙目映出她紅色的肌膚和舞鞋。他是緩慢的,卻不曾弄丟她。
清亮而纏綿的雨在洞穴外的另一個世界降下。她厭棄無窮盡的天空和生命。她回過頭,看著他的眼。他不躲閃,亦不迎接。他是她的影子,自始至終。
她無法叫他離開。他知道她想要叫他離開。他像是她舞蹈時,燦爛如一的鎂光燈。他跟隨著她舞。她不在乎他在。溫暖是舊的。她終究不過是鏡中的她,彙成一團淡金色的霧。她孤獨的臉頰蒼白。他靠近了,在靜默的聲息裏。
他還是擁住了她,帶著寧靜細碎的記憶。她渾身殘留的光在刹那間碎了。他厚實的臂膀殘留她的氣味,纏繞著喑啞的發。
原來蝸牛是死的。
原來光是死的。
她推開他,朝著洞穴外太陽的方向奔跑。她還是銘記著速度的感覺。他沒有追上來,他的目光是她的影子。
雨輕而細,不存在如幻覺。落擴的森林承載她的悲傷。雲上開出了一朵朵紫色白色的小花,像她曾經的淚。花如瘟疫。雲如瘟疫。光如瘟疫。微弱的陰影幢幢。她的影像光亮而顫抖。她未曾死去。
前方沒有路。前方沒有路。
她是白雪巫婆。
她是流淚聖母。
七、重生湖泊
她陷在水裏,空氣清冽。光和著碎片暈在水裏,堆積成一厚遝飛沫。她被困在飛沫罅隙間的塵埃裏,一層層氣泡在她的身邊爆炸。她捂住耳朵,她尋求的或許本就不存在。黑暗本就如此,隻是她還存留希望。對陽光的希望。她把頭埋進水裏,沉下去。亮澄澄的色彩與生如海藻的發絲纏在一起,飄起來。光與影交錯。
她承受不了水的重量。她的精神和意誌在朝聖的途中緩緩地死去了。剩下的是寂靜。她的靈魂留在了霧氣繚繞的地方。沒有人試圖尋找她。當然,也沒有人能夠在死去的生命裏找到她一息尚存的靈魂。她的身體存留在陽光下,被猛然穿越的閃電劃過。她不知道該怎樣走向時空的過去,獲得重生。
她已不要愛。那是她不應取得的。
她高傲的姿態最終還是失去了,靈魂在水中被稀釋得沒有重量。混雜的色塊與分子凝結在她的眼前,像是整個世界。
他無法低頭去看她,無論她多麼美麗。
她看清了一切,便已沒有了路。
晝時冷冽。
水中沉寂著聲音,步調相離地各自前進。她的耳膜被水晶球炸裂的轟鳴漲滿,攪亂視野。有什麼東西,正灼熱地呼在她身上。
你是白雪巫婆。
密密麻麻的觸角從石礁裏冒出來,快速奔向她。它們長著光怪陸離的眼,全朝著她的方向。速度將水花揚起,像是海嘯。它們專注於她。她感受到壓迫的前來,卻觸不到光。氣泡被攪動,淹沒了她。
掙紮。掙紮。
終於,長著花石斑的繩子觸及了她。它們是泥土的罪惡。她感覺到瘋狂的吞噬,滑膩膩的觸覺包圍著她。她的臉、手,以及發。肌膚陷入冰冷的牢籠,被纏繞前行。
她在沉沒。捆綁她的是黑暗。泥、藻,還有貝。尖銳的硬殼劃破她腳底的傷口,讓腥色染紅觸角。她已失去氣力。拖拽著她的氣息強大,直潛極夜。
有光眷顧她的雙目。
窠臼被毀滅。她與繩索一同突破水液底端,走入另一個世界。
瘴氣冒上來。她想,這是撒旦的宮殿。
八、陽光下的花開
他站在那兒,等待她來。他想起她曾經的樣子,是迎著溫暖的向日葵。可是他將黑暗圍在她身邊,剝離了她的笑。她在他的身邊舞蹈,穿著他送予的紅舞鞋。她是他的光。可是她不見了,走向太陽的方向。她不再能夠屬於他。他想起他對她的愛與擁抱,在黑暗裏。他看不見她,但他知道她在。她是他的。他不想要放開她。
他終於再一次看見了她。她像一輪月,裹在沙子裏,朝他走來。她眼裏的光變得黯了,不再像以前那個燦爛的樣子。他覺得那不是他的她。她漂浮著,是繩索的提線木偶。
他想念她。他已迫不及待要接近她。可她的靈魂卻已經不在。他嚐試擁抱她,她依然是靜靜的,成為他懷抱裏的一具空殼。他找不到她的靈魂、生命,和喜悅心情。她不再是溫暖他的強大力量。她的聲息淹沒在黑夜裏,與靈魂一同死去。盡管她還存活於世界。朝聖的人群已然消失,她與他們同在。
他找不到她。她像風一樣,在黑色的水裏遠去了。她向著光的方向。他捆緊她,親吻她,搖晃她。她應當屬於他!但是沒有用。她不在了。他無法在他的地獄裏,找到一個活著的靈魂。她甚至不再掙紮。瘋狂的是他而不是她。
即使他是撒旦。她隻留下了她的心,陪伴著陽光。他流淚,因為她。他流淚的時候便被黑暗拋棄了。他不願意毀滅她。於是她毀滅了他。因為他無法放開她。他是陽光下灰飛煙滅的黑夜。他隻要看著她,便足以放棄一切。
他怎麼能夠愛。
她睜開眼,陽光溫暖著她。她躺在向日葵花田裏,是盛開的美麗。她跟隨著歌唱舞蹈,旋轉、奔波、跳躍。
空氣香並且暖。包圍著她。
她不再是白雪巫婆。
她屬於陽光。
花開了。在白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