剩下來的兩天,作在赫爾辛基的街道上漫無目的地閑逛著度過了。雖然有時下起淅瀝的小雨,但並沒有下得很大。作一邊走著一邊想著很多事情,要想的事情堆積如山。在回東京之前,想盡可能的收拾好心情。走得累了,或是想得乏了,就走進咖啡店喝杯咖啡,吃個三明治。半路上走著迷了路,不知道自己身處何地了,但也並不在意。反正城市沒有那麼大,而且走到哪裏路上都有有軌電車。而且迷失了方向對現在的他來說,反倒甚至使他心情暢快。最後一日的下午,他去了赫爾辛基的中央車站坐在長椅上,眺望著出發和到站的火車度過了時間。 他在車站用手機給olga歐嘉打了電話向她致了謝。告訴她哈泰寧Haatainen的家找到了,惠理見到自己也大吃一驚了。而且H?meenlinna海門林納的景色也很美。Olga歐嘉說那就太好了,她似乎是真的發自內心為作感到高興。作邀請她說,如果有空的話,想請你吃晚飯作為謝禮。歐嘉說,你這麼說我很高興,但今天是我媽媽的生日,晚飯要回家和父母一起吃。要代我向沙羅問好呀。我會傳達的,多謝你幫我這麼多了,作說道。 到了傍晚,作去歐嘉所推薦的一家港口附近的餐廳吃了魚料理,喝了半杯的夏布利Chablis。然後想起了哈泰寧Haatainen一家人,他們現在一定一家四口圍坐在餐桌前吧。那風可還在吹拂著湖麵麼?現在惠理在那兒,想這些什麼呢?她溫暖的氣息,現在還殘留在耳內。 回到東京是星期六的早晨。作把旅行包的行李整理好後,悠悠的泡了個澡,一整天什麼都不做。一回來,就想著馬上要給沙羅打電話。實際上也拿起了話筒,連號碼都按下了,但結果還是把話筒放了下來。要把心中的所想梳理清楚,現在還需要一點時間。雖然隻是短短的旅行,但期間發生了太多的事。還無法真正實感到,現在自己人身處在東京的正中央了。H?meenlinna海門林納郊外的湖畔邊,那清透的風聲想在耳畔感覺似乎還是剛剛發生的事。不管要對沙羅說的是什麼,作都要好好斟酌挑選語句。 他洗了衣服,簡單翻了翻積起來的幾日的報紙,在天黑前出門去買了做菜的材料,但人卻沒有食欲。也許是時差的關係吧,天還亮著就困得不行了,八點半時躺在了床上睡了過去,但不到半夜就醒了過來。想把在飛機上讀到一半的書讀完,但腦子卻不在狀態。所以就做起了房間的大掃除,將近淩晨再次上床睡著了,再睜開眼已經是星期天的大中午了。天似乎會很熱,作打開了空調開關,做了杯咖啡來喝,吃了一片芝士吐司。 衝了澡後他給沙羅的家裏打了電話,但是是不在家的錄音。聽到了"在信號音後留下你的留言。"的錄音,該怎麼辦呢猶豫了一下,但還是什麼都沒說直接掛了話筒。牆壁上的掛鍾指針走向了一點。雖然也想打她手機試試看,但轉念還是放棄了。 沙羅也許正和戀人一起吃著周末的午餐也說不定。現在到床上相擁交合還太早。作想起了和沙羅牽手走過表參道的中年男人的身影。不論怎麼驅趕,腦海裏總也揮除不去那個身影。作躺在沙發上不經心的想著這些,背上忽然有一種被針刺的觸感,是肉眼不可見的細針,僅僅是細微的疼痛,也沒有出血。但即便如此,疼痛到底還是疼痛。 作騎了自行車去健身房,在泳池遊著以往的距離。身上殘留著一種不可思議的疲倦,遊著遊著有時忽然感覺人是睡著的狀態。當然實際上不可能邊睡邊遊泳,隻是有這種感覺。但遊的時候因為身體近乎是自行操作的狀態,能夠不想沙羅和那個男人的事,這對他來說是最值得感激的了。 從泳池回來後,睡了半個小時左右的午覺,沒有做夢,睡的很沉,意識徹底地被隔斷了。之後熨了幾件襯衫和幾塊手帕,做了晚飯。把鮭魚和香皂一起放進烤箱裏烤,再澆上檸檬汁,和著土豆色拉一起吃了。還做了放了豆腐和蔥的味噌湯。喝了半罐冰過的啤酒,看著電視上傍晚的新聞。然後躺在沙發上讀著書。 沙羅打來電話時,是晚上的九點不到時。 "時差倒得沒事吧?"她說道。 "雖然睡覺時間變得亂七八糟了,但身體狀況還好。"作說道。 "現在說話方便麼?不困麼?" "困是困,但還想再撐一個小時,然後再睡。因為明天開始就要上班了,在公司就沒法午睡了嘛。" "這麼做會比較好。"沙羅說道。"哎,今天下午一點的時候給我家打電話的,是你吧?我老是不記得要去看留言記錄,剛剛才發現。" "是我啊。" "那個時候正好去旁邊買東西了。" "嗯。"作說道。 "但你沒給我留言呢。" "我不擅長說錄音留言啊,一直會很緊張,話說不好。" "也許是那樣吧,但留個名字還是可以的吧。" "是啊,是應該留下自己名字的。" 她頓了頓然後說道。"哎,我也很擔心你的啊,不知道你旅行順利麼。給我留一句話也好的呀。" "是我不好,是應該那麼做的。"作道了歉。"話說你今天一天做了些什麼呢?" "洗衣服和買東西,然後是做飯,打掃廚房和廁所。偶爾我也是需要這樣質樸的周末的嘛。"她這麼說著沉默了一下。"然後呢,芬蘭的事情辦得順利麼?" "我見到了黑了。"作說道。"還和她單獨好好聊了來哦。歐嘉給我幫了很大的忙。" "那就好了,她是好孩子吧?" "非常之好。"他說了自己去了赫爾辛基一個半小時車程的那個美麗的湖畔見黑的事。黑和丈夫、兩個孩子、一隻狗一起在那個避暑別墅過著夏天。在旁邊的小作坊裏,和丈夫一起每天做著陶器。 "她看上去過得很幸福呢。大概是芬蘭的生活很適合她吧。"作說道。除了那漫長黑暗的冬夜--但他並沒有說出口。 "你覺得為了和她見麵,千裏迢迢跑去芬蘭是值得的麼?"沙羅詢問道。 "嗯,去一趟是值得的。有些事不真的麵對麵了是說不出口的。也多虧於此,很多事情變得清楚起來了。雖說不是一切都領會了,但對我而言是很有意義的,雖然是對我的內心而言。" "太好了,聽你這麼說我很高興。" 兩人短暫的沉默了一會兒,像是在測試風向一般,很有內涵的沉默。接著沙羅說道。"作,你的聲音聽上去感覺和平時有點不同,是我的錯覺麼?" "不清楚啊。聲音變奇怪了可能是因為累了吧,乘那麼長時間的飛機還是生平第一次嘛。" "就是說不是有什麼問題吧。" "問題什麼一個都沒有。有很多要對你說的話,但話一說開就沒個停了。這幾天見一麵,再把事情理清順序說給你聽。" "是啊,我們見麵吧。但是不管怎麼說,這次去芬蘭沒白跑一趟真是太好了。" "很多事都多謝了啊,都是你的功勞。" "不用謝。" 再次出現了短暫的沉默。作用心的傾聽著,那沉默的東西還沒被消除。 "有一件事想問你。"作下了決心開口問道。"也許接下來的話不要說為好,但還是想對自己坦誠一些。" "你說吧。"沙羅說道。"當然是要對自己坦誠才好,你問什麼都行。" "我表達不太好,但我有種感覺你在除我之外,還有和別的男人交往。這件事一直讓我介懷。" 沙羅沉默了一會兒。"你有種感覺?"她說道。"那是說不知怎麼就有這種感覺麼?" "是啊,隻是不知怎麼的就這麼覺得了。"作說道。"但就如我所說,我本不是第六感起效的人。我的腦子基本上隻知道做出有形的東西,正和我的名字一樣,構造相當的單純。我是無法理解他人內心複雜的變化的。豈止如此,這麼說來,就連自己內心的變動我好像都察覺不了。在這樣一類微妙的問題,我常常會犯錯。所以很多事情我都盡可能努力不去用腦子想的太過複雜。但是這件事在之前我就一直很掛在心上。關於它,我覺得還是坦率的直接問你為好,自己在腦子裏想就會胡亂想個沒完了。" "原來如此。"沙羅說道。 "所以,你有很喜歡的人麼?" 她沉默了。 作說道。"有一點想讓你明白,就算答案是有也好,我並不要對你說三道四。那也許不是我該出聲的事,你對我沒有任何的義務,我也沒有任何要求你的權力。但是,我隻是想知道自己的感覺是否正確,僅此而已。" 沙羅歎了口氣。"義務和權力什麼的詞,可能的話希望你別用這種說法。總覺得是在討論憲法修正一樣。" "我知道了。"作說道。"我的用詞不太好。但是,就像剛剛說的那樣,我是個相當簡單的人,如果一直這種想法的話,也許沒法很好的繼續下去了。" 沙羅又沉默了一會兒。作清楚的想象著她在電話那端把嘴唇繃得緊緊的樣子。 過了一會兒她用平靜的聲音說道:"你才不是什麼簡單的人,隻是你自己這麼想罷了。" "你這麼說的話,也許是那樣吧。這些我也不太明白。但簡單的為人方式確實符合我的性格。特別是在人際關係上,到現在也被傷害了好幾次。可能的話在此程度上不想再被傷害了。" "我懂了。"沙羅說道。"你對我這麼坦誠的話,我也應該對你坦誠。但能給我一些時間麼?" "要多久?" "嗯,三天吧。今天是星期天的話,星期三能和你說清楚,你的疑問也能被解答了吧。星期三晚上你有空麼?" "星期三晚上有空。"作說道,就連一一打開日程本都不必要。天黑之後,他什麼安排都不會有。 "那天一起吃晚飯吧,然後聊聊很多話,敞開心扉的,這樣行麼?" "行吧。"作說道。 接著兩人掛斷了電話。 那個晚上作夢見了漫長而奇怪的夢。他坐在鋼琴前彈著奏鳴曲。那是一台嶄新的巨大三角鋼琴,白色的鍵極白,黑色的鍵極黑。譜架上大開本的樂譜打開著,一位穿著暗黑色緊身連衣裙的女士站在她身旁,用她那纖長細白的手指為他提前翻到下一頁樂譜,那翻頁的時機拿捏得恰到好處。她的一頭達腰際的長發烏黑亮麗。在那個地方,一切的事物都由黑和白的漸變構成的,看不到除此之外的任何色彩。 也不知是誰作曲的鋼琴奏鳴曲,不管怎麼說都篇幅頗巨,樂譜厚的跟電話簿一般。樂譜上被音符淹沒了,滿滿的都是黑壓壓一片。曲子結構複雜,是需要高超演奏技巧的難曲,而且對他來說是從未見過的。即便如此,作隻需瞟一眼樂譜,便能一瞬間明白作品中所展現的世界,然後成功將其轉化成音樂,就像是立體地看著錯綜複雜的設計圖一般。他被賦予了這種能力。而他那熟練的十根手指宛如疾風一般在鍵盤各個角落舞過。那一片擁有莫大能量的嚎叫之海,自己能比任何人都更快更準確地將其理解同時賦予它所應有的形狀,這實在是讓人暈眩的美妙體驗。 作專注的演奏著音樂時,感覺自己的身體像是被夏日午後的雷光擊穿了一般。音樂有著宏大的炫技結構,同時也有著內省之美,它將人活著的這一行為,無比率直而纖細地立體表現了出來,那是隻有音樂才能夠表現出來的世界的樣態。作為自己的雙手能演奏出這樣的音樂,感到了自豪,一陣激動的喜悅讓他的背部輕輕顫抖著。 可惜遺憾的是,在他麵前的聽眾們並沒有這麼認為。他們不耐煩地扭動的身子,看似厭煩而焦躁。作的耳邊傳來了他們移動椅子和清嗓子的聲音。怎麼會這樣呢,人們完全沒有理解這個音樂的價值。 他在一個形同宮廷內的大廳的地方演奏者,地板是光滑的大理石,天花板離地很高,中間有著漂亮的天窗。人們都坐在雅致的椅子上傾聽著音樂,人數大約在五十人左右,皆是穿著高尚的上流人士,想必也教養頗佳吧、但是令人遺憾地,他們並不具備能力來領悟這音樂卓絕的本質。 隨著時間的流逝,人們發出的噪音愈加擾人,愈加刺耳了。不一會兒,已變得不可收拾,噪音響到要蓋過音樂聲了。接著他們終於選擇塞上了自己的耳朵,不願再去聽作演奏的音樂了。作所能聽得見的隻有喧鬧到怪異的噪音和清咳聲以及不滿的呻吟了。即便如此他的眼睛仍舊仿佛要把樂譜吞噬一般地讀取著樂章,她的手指繼續像是在鍵盤上起舞一般地躍動著。 然後,在某一瞬間他忽然意識到了一件事。為自己翻樂譜的那位黑衣女性的手指有六根,那第六根手指近乎小指一般的大小。他止住了呼吸,內心劇烈的震顫著,想抬頭看清站在自己身邊的女性的臉。是怎樣的人呢?是他認識的麼?但是在結束這一樂章之前,眼睛一下都不能離開樂譜,就算在聽他演奏的人已經一個人都沒有了。 當然這不過是作自己任意的想象,什麼根據都沒有。而且那件事--如果它是真的發生過的話--已經是四十多年前的事了。但是作越想越覺得這個想象是正確的片段,能夠補上灰田所留下的餘白。直到傍晚時,他都坐在製圖台前,一隻手拿著鉛筆,一邊想著這些。 第二天,作在廣尾車站和沙羅見麵。他們走進了一家位於住宅區深處的小小的小餐館bistro(沙羅知道很多東京角角落落的小餐館),吃飯的時候作把自己去名古屋和兩位舊友見麵的經過、說了的內容告訴了沙羅。就算概括了的說還是很多,但沙羅饒有興趣的認真聽著,在各處都打斷停下問他問題。 "白對其他人說,在東京你家中過夜的時候,被你灌下了藥然後被強暴了是吧。" "是這麼說的。" "她在大家麵前,十分詳細逼真的述說了強暴的細節,盡管她性格非常之內向,而且以前一直避免談及性方麵的話題。" "青是這麼告訴我的。" "還有,她說你有兩張麵孔。" "真正的一麵是看表麵無法想象的。她這麼說的。" 沙羅皺起眉頭沉思了一會兒。 "作,關於她說的話,你想得到什麼線索麼?比如你和她之間有沒有過什麼關係變得特別親密的瞬間?" 作搖了搖頭。"不,一次都沒有過。因為我也一直注意著不要讓這種情況出現。" "一直注意著?" "就是說注意著不把她看作一個異性來對待,所以盡量不製造機會讓自己和她兩個人獨處。" 沙羅眯起了眼睛,困惑的歪了歪頭。"你覺得團體裏的其他人也這樣留心麼?就是說男生們不把女生們、女生們不把男生們看作異性這樣注意著麼?" "當然沒法知道當時他們內心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