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謹言上任以來的日子可以用兩個字來形容——平淡。同僚們都以為,顧大人才高八鬥又是聖上欽點,必然趁熱打鐵好好地表現一把,都等著聽聽顧大人的金玉良言,當然也有個別心眼太多的人也有些“看他怎麼死”的意思。但是,顧大人卻出人意料的沉默著,朝堂上幾乎不曾言語,也未上過半個折子,隻是做著例行的事情。連老顧大人也琢磨不透,搖搖頭甩袖而去。顧謹言平日說話行事恭謙有禮,開始同僚與他還刻意疏遠,見他這樣,便漸漸沒有了防備之心,雖說不上親近倒也一團和氣。
因此,今日顧謹言與皇上廷爭之際,諸大臣都有一種剛睡醒覺想揉揉眼睛的衝動。
“啟稟陛下,臣以為,梓州修築河堤一事不妥!”原本已經與丞相們定好的事情,說出來不過昭告一下,顧謹言卻站出來反對。
“顧大人可是要朕置黎民蒼生於不顧?”
“微臣不敢。隻是若於梓州通泉縣置堤,得不償失”
“說來聽聽。”
“河水泛濫,修堤築壩本不為過,然梓州地界人丁稀少,山路崎嶇,修堤所需之物資人力,均須長途補給,實為勞民傷財;再者,為百餘戶人家而築如此長堤,耗者巨,惠者少。”
群臣裏有些小聲的議論,也有人點頭。
“依你又當如何?”
“陛下明鑒。據臣所知,茲江年年七月而潮,茲江以東不足三裏之處有一穀地,若按地勢疏通渠道,不出一月,水患可解也。”
“若如此省事,何以水患至今?”
“回陛下,茲江以東乃遂州地界,因此,此事繁簡,不過在於人罷了。”
皇上看著顧謹言一身青色官服立於階下,沉吟片刻,問諸大臣有何他議。
最無能的大臣都能聽出來了,顧謹言一番論證合情合理,情勢利弊說的極為清楚,又提出了疏渠良策,實在無可辯駁。至於梓州遂州辦事不力,更是一語道破天機。於是堂上無人應話。
“既如此,便依顧愛卿之法去辦罷。”
理所當然地,皇上將顧謹言召去誇獎一番。
“顧愛卿果然才識過人啊。”兩儀殿內,即使半絲笑容都沒有,皇上的話裏還是聽的出高興。
“陛下謬讚。臣不過仔仔細細看了陛下給臣的那些文書,依陛下的意思替陛下說話而已。”
“不然,朕也看了通泉縣誌,但隻是想到了前一半,並未想到疏渠之法。”
“陛下日理萬機,不必事事親躬,不然要我等臣子做什麼。”
“說得好啊。”皇上停了手中的筆,捏著下巴冷笑了一聲,“這小小安西府,竟以為這便能將朕一軍不成!”
顧謹言心內一駭,一麵想與安西府有何利害關係,皇上又為何與他透露此事時,皇上卻轉了話鋒,笑道“顧愛卿這一兩月鋒芒藏得好。”
“臣不敢,實在是因為陛下有謀有斷,讓臣沒有置嘴之機。況且,來日方長,不急一時。不過……”
顧謹言略停頓了一下,見皇上饒有興致的看著他,並不接話,於是繼續道:“據臣這段時日觀察,滿朝文武除去幾位老臣要員之外,少有人能與陛下議論政事,有不少大臣其實很有些見識,卻不曾見上疏。”
“愛卿之意,錯在朕?”
“微臣鬥膽,天子威儀太盛,有時並非好事”
皇上盯著顧謹言冷哼了一聲,似怒非怒,“顧大人又可知道,臣子太恃才,容易招來殺身之禍?”
顧謹言跪伏在地,淡然回道:“微臣項上人頭,本來就是陛下的,陛下何時想要何時取走便是。”這話本來沒什麼,但凡聰明一點的臣子都會這樣來回皇上,一來表忠心二來也知道皇上既然說出來便不會真有殺身之禍。隻是顧謹言這話卻是尤其的發自肺腑,聽者不知如何,說者卻自感於其中,以至於,沒察覺皇上已經走到了他旁邊,伸手將他扶起。“愛卿,真的多慮了”
顧謹言站起身來,四目相對之下,不禁有點心慌,垂下頭不語。
“那,依你如何。”
這一句“依你如何”與堂上那句一字不差,意思卻想去千裏。堂上那句,氣焰壓人,這一句,卻是溫柔婉轉,更像故交好友來討個主意。顧謹言聽在耳裏,言語也不由得軟了下來。
“皇上不是不曉得,若皇上能如今日對臣這般對朝中大臣,何愁之有。”
皇上沒答話,彎起了嘴角。
“另外,據臣所知,先皇在位時,時常大宴群臣,或是遊園狩獵。陛下登基以來,仿佛從未有過罷,不會是陛下舍不得花費吧。”
皇上這回是真的笑了。皇上笑著說“難為愛卿了。”
顧謹言退了出來,沒有看見皇上輕蹙著眉頭歎了口氣,輕不可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