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是百姓還是朝臣,都在稱頌當今皇上的豐功偉績,顧先生卻暗自驚心。他隱隱覺得,這十年之間,皇上與其說是雷厲風行,倒不如說是急不可待,或者說是心急如焚。他年紀輕輕,到底在急什麼?
第十一年,皇上下旨修大典。皇上所說的大典,正是十一年前他與顧謹言曾經商議過本來是要顧謹言監修的傳世典籍,而這次,是皇上自己要親自監修。
他在搞什麼!茶館裏,一向溫和的顧先生拍案而起,不顧盞中的茶水灑了一地。編製大典工程之繁浩他是最清楚的,即使有一大批能幹得力的人作具體的事,也仍要耗費監修大量的精力,他每日光是朝中政事就足夠勞累了怎麼可以再去監修大典,他精力再好也不是這樣胡來的……
氣急攻心,卻也無可奈何。
……
春暖花開,又是一年。
這一年,顧先生的一名學生中了進士。這方圓百裏還沒出過進士呢,於是新科進士家在街口大排筵席,三鄉五裏的街坊鄉親都來慶賀,顧先生被讓到主桌。
開席時霹靂啪啦的鞭炮聲中,一匹快馬疾馳而來。
是朝廷派來送喜報的麼,可是馬上的人雖一身華服卻不是官府的人。大家夥兒疑惑之際,那個人跳下馬來,徑直走到顧先生跟前,一拱手。
“顧賢弟別來無恙。”
“孟兄,久違。”
通往京城的官道上,馬兒跑得飛快,騎馬的人也無心觀賞路旁桃李盛開的宜人春色。憑著孟慈給的令牌,顧謹言已經在驛站換了三次馬,卻仍嫌不快。因為,孟慈說了四個字足以讓自己崩潰的字。
“皇上病重”。
病重……你到底在做什麼,為什麼如此拚命不好好保重自己。
……
丹朱宮,風景依舊。一路暢行無阻,顧不上與迎接他的永安多說兩句,便直奔四海池。遠遠望見池心亭,卻被一個一個人攔了下來。
“草民叩見長公主殿下。”氣喘籲籲地行禮,直起身,一輪的光陰並未留下太多的痕跡。慶寧看著眼前的人,也是一樣的心思。
“敢問皇上他怎麼了,什麼病,病情如何?”盡量放鬆的語氣,卻也掩飾不住內心的起伏。
“顧謹言原來是這麼傻的人”,慶寧歎了口氣,神色淡漠,卻不是多年前一見到他就怒不可遏的樣子,“若真病重成那樣,可還能待在四海池?”
顧謹言啞然,果然是關心則亂。
“不過……你可道皇上這些年簡直不是在勤政而是在賣命?”
顧謹言微微點頭。
“你可知這又是為何?”
顧謹言不語,他不希望真正的答案便是自己預期的那樣。
“沒錯,他就是著急積攢撒手不管的本錢,如今,他攢夠了……為了你。”
踏上通往池心亭的水廊,顧謹言一步一步,心情卻是此生未有的沉重。
十二年,那個人原來一直是在不聲不響地孤軍奮戰。十二年,時光原本可以消磨許多許多但他卻從始至終沒有絲毫懈怠……想他沒日沒夜地審奏議案,想他在刀劍無眼的沙場浴血,心痛,便處處抽芽……都是為了自己……當日不留自己,原來是有了如此長遠而決絕的算計……不能辜負天下不忍辜負我,於是便舍棄他自己……
“傻子。”
細微的聲音,卻已然驚動了亭中的人。
那人轉過身,多了分滄桑卻更加令人沉醉的氣質容顏。
而聲音一成未變。
“回來了。”
“嗯。”
……
三月的春風並不溫柔,卷起漫天落英,模糊著兩個人的視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