荼蘼謝了春還在(一)(1 / 1)

傅習秋被擁簇著扶下輦,踩上低矮的石階。缺月昏黃,幽幽窺視著整個錦宮。

她身旁的清平長歎一口氣,輕聲道:“適才醫女來稟,是已成型的男胎。”

傅習秋愣了一下,旋即麵露悲戚之色,“秦婕妤自選秀入宮以來安安分分,也不像旁的妃嬪一般喜歡爭寵奪愛,皇上登基第五個年頭才有幸懷上龍胎,卻不曾想沒那福氣……

清平,你命內府的人多送些補品去漪瀾殿,吩咐秦婕妤好生照看身子,唯有身子好了才能再行生育。另外,也要著人好生看顧秦婕妤,她性子急些,喪子之痛下難免做出傻事。”

清平應下,領著兩個宮人朝漪瀾殿而去。

傅習秋緩緩推開紅木門,入目的是冰涼的地磚上跪滿了嚶嚶而泣的宮人。她微微蹙起柳眉,朝著坐在香案前的顧衡福一福身,麵上有擔憂之色,“皇上又何必怪罪她們,當心氣壞了身子。”

顧衡抬起頭時傅習秋又是一怔,數日未見他已是清減許多。眼裏盡是血絲,零碎的胡渣更顯得他憔悴。

顧衡垂下頭,懊惱道:“是朕不好,若朕多去看她,她也不會來儀元殿尋朕,若她不來儀元殿,也不會在路上滑跤。都是朕的錯。”

傅習秋打發了宮人,眼裏無盡的憐惜,極力勸說道:“皇上也是因朝政繁忙才顧不得秦妹妹,皇上又何必自責呢。”

顧衡抿起一絲苦笑,攥緊了拇指上的扳指,“已有人來稟,是成型的男胎,這是宮裏第一個男孩啊,卻是朕將他弄沒的。”

傅習秋神情凝滯,仿佛陷入無邊久遠的回憶。

秦婕妤所懷的並非宮裏第一個男孩,此事顧衡又如何會不知道?她不再勸慰,她深知顧衡有意抹去那段故事,她不願去觸及顧衡的心思,更何況她侍奉顧衡多年,早已摸透他的脾性,她明白此時再多說也無濟於事。

傅習秋靜靜守在他身邊,輕輕撫著他的背,給予最微薄的安慰。

寶鼎香爐內焚得是安神靜氣的香末,顧衡的心漸漸平複,向傅習秋道:“近來咳疾好些了麼?可有按時飲藥?”

傅習秋看了顧衡一眼道:“勞皇上掛念,不過是患了時節病,妾身並無大礙。”

顧衡頷首,替傅習秋拂去鼻尖細密的汗珠,目光溫柔,“近來宮裏事情多,除了湄兒的事需要操持,臨華閣裏頭也有五位需要你時刻關照著,六宮每日又有諸多事宜,別累著自己了。”

饒是秦氏失子帶給顧衡的痛楚之下,他依舊對她如此關心。傅習秋想著,心頭鬆快,微笑道:“妾身身為皇後,為六宮之首,自然是要調停六宮。”

傅習秋頓一頓,又道:“臨華閣的五位秀女,是奉母後的意思選進宮來,都是世家大臣們的女兒。妾身按著大選的規矩,交代尚宮局的人正教導禮儀宮規。”

顧衡頷首,傅習秋瞧了眼顧衡,接著道:“她們學了三個月的規矩,若是久不宣了她們覲見,不僅母後那兒不好敷衍過去,那些老臣們麵前也難交代,皇上可要尋個日子召了她們來?”

顧衡蹙起好看的劍眉,淡淡道:“不必了,你先著人好生再教導一遍宮裏的規矩再議不遲。”

傅習秋自然是揀這當口提此事,如今聽顧衡如此說,心中更是歡喜,卻並不將喜色表現出來,隻暗自長舒了一口氣,“是。”

顧衡笑著將傅習秋髻上散下的碎發別在耳後,溫和道:“夜了,你且先去歇著,朕瞧了湄兒便來鳳儀宮。”

秦婕妤本喚秦湄,取“所謂伊人,在水之湄”的意思,倒是很襯她如今楚楚可憐的模樣。隻因平日裏她也是極嬌俏可人的,故傅習秋每每得知顧衡往漪瀾殿去便極為不悅,卻苦於隻能按捺著。

雖說秦湄沒了孩子顧衡是除秦湄外頭一個傷心的人,就連傅習秋方才講的話都是場麵上敷衍顧衡,若說秦湄沒了孩子第一個覺著開心的,大概就是她傅習秋了。不過她終究沒了孩子,傅習秋也不好攔著顧衡,平白落了不賢德的名聲可得不償失。

傅習秋想著,待過幾日顧衡的傷心勁兒過了,對秦湄也不會再上心,且讓秦湄得意這幾日,算是作為她沒了孩子的一點補償。思及此,傅習秋輕笑一聲,溫婉道:“那妾身先跪安了。”

約莫片刻,顧衡起身推開梨木窗,能清晰地瞧見被傅習秋往鳳儀宮方向而去,他錦袍上墜著的一塊月牙形美玉的穗子隨風而漾,吩咐道:“王允,擺駕漪瀾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