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之後蘇晟便在太醫院一隅住了下來,杏花君不放他出宮,大概是怕他腦子一熱跑去渡江找人,但對外,隻稱蘇大人病了,陛□□恤,便留他在宮中休養。
不大的房間,裏外不知多少守衛,再深深體會了無能為力的感受之後,蘇晟已心灰意冷,沒了任何盼頭,隻無所事事沒來由的胡想著,皇帝是不是太瞧得起自己了,難道不放這些個守衛,他就能從這皇宮裏逃了?
他已幾乎不敢再去想季桃花,隻覺得心裏像懸著一口鍾,他觸不到也碰不到,但不知什麼時候,那一聲鍾響就會來臨。
他從“我該怎麼辦?”想到“到時候我該怎麼辦?”
一無所獲。
他什麼也幹不了,也想象不出如果季桃花真的出事,他應該幹什麼。
皇帝安排他住在太醫院,便是想著他離妹妹近些,多少能轉移一些注意力。果然過了幾日,蘇晟便開始出屋走動,時常去看看妹妹。杏花君聽說他出來了,也來過幾回,但總沒遇上,甚至有一回眼看著蘇晟的衣角才從另一側的小門後消失。
他想也知道是蘇晟在躲著自己,不多的耐心很快消磨殆盡,於是政事繁忙後,便也不再來了。
冰消雪融,乍暖還寒,與這初春一同到來的,是東秀郡被攻破的消息。大軍此時在江北整頓,對這必然到來的消息,並沒有太大的反應。就連操辦喪事的季府,也隻是回來了一個長子,在戰事擔任要職的其他幾位,都沒能回來給他們的五弟上一炷香。
皇帝想了很久要怎麼和蘇晟開口說這件事,可等措辭都準備好了,茶果糕點也鋪排開了,他讓人去傳蘇晟來,等到的卻是在蘇晟身邊照顧的那個小薩。
那小太監縮頭縮腦,戰戰兢兢的站在殿中傳話:“蘇……蘇大人隻說……陛下要說的他已經知道了。不必再聽一次了。”
現在蘇晟困在太醫院,身邊重兵把守,是個明眼人都知道少接近為好,還有誰會在蘇晟耳邊多這嘴?
皇帝起初還有些意外,但一想便猜到了,這小太監之所以會嚇成這樣,大概蘇晟就是差他在宮裏到處打聽,方得知的消息吧。
雖然想到了這一點,他也沒怎麼生氣,隻擺了擺手示意小太監退下去。
何公公是何等的人精,皇帝的心思他都猜透了,見他不罰小薩,便知道他在給蘇晟培養忠仆,這也就說,陛下是打算讓蘇晟在宮裏長住下去了。
蘇晟這種人怎麼可能好聲好氣的被軟禁?加上周頎和長孫的虎視眈眈,遲早捅出簍子來。何英不怕熬,他雖然不心急,卻不代表他不喜歡煽風點火:“陛下果真是天命所受。”
皇帝抬起眼簾,瞥了他一眼:“何出此言。”
“依老奴之見,這可是老天給陛下下的一步棋啊,其精妙之處,真正鬼斧神工,滴水不漏。先前陛下遲遲未能下決定之事,瞬間山窮水複柳暗花明。”
“……”皇帝冷冷看著他,並沒有接下話茬。
才說得眉飛色舞,這一下,何公公忽然被看得背後一涼,便跟著沉默了下來。
蘇晟的連連敗退,讓他多少有些得意忘形了,幾乎忘記了這個年輕國君是何等的不可捉摸。或許自己肚子裏的這一點鬼,也早就被對方看穿了。
皇帝不再看他,伸手揉了揉眉間閉上了眼。這一次的事,他雖然問心無愧,但對蘇晟卻有愧。況且,蘇晟的餘生沒有了季宇軒,他也錯過了與蘇晟唯一的機會,何來的輸贏,不過兩敗俱傷罷了。
***
大軍在江北整頓,而宮中也難得的迎來了幾日平靜。可平靜之下,皇帝心裏總覺得好似有根弦繃著——太醫院內的蘇晟沒有太大的反應,才是最大的反常。
幾日後,皇帝的傷好了些,纏繞在額前的紗布拆開了,出嫁季府四老爺的長公主忽然進宮探望。長公主是皇帝同父異母的姐姐,她一向是個獨善其身的人,因而與皇帝和前太子都既沒有太深的感情,也沒有什麼幹戈。此番前來探望,可以說是有些過於親昵了,無事不登三寶殿,必然是帶著事來的。
果不其然,噓寒問暖了一番後,長公主忽然問:“陛下可知道,前戶部尚書蘇晟,府中有個長姐,名叫蘇曇?”
皇帝不動聲色道:“聽蘇卿提過。”
“她似乎有要事求見陛下,苦於一個婦道人家,沒得門路,隻能來季府求我引見。”長公主道,“連著來了好幾天了,也實在有些煩人。陛下若是有閑,便見一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