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能回來,朕很開心。可你不該回來,更不該在現在回來。”
蘇晟見皇帝答非所問,才生出一些不好的預感,皇帝已扶著矮幾起身,似乎對他而言,這場談話已經結束了。
難道自己說得還不夠清楚麼?蘇晟並不知道皇帝心中轉瞬間已過了思緒萬千,隻覺得被回答的草率了,平白生出一些不滿來:“陛下這是何意?”
“蘇晟……”皇帝眼底一片荒蕪,隱隱紅了眼眶,“在清山那天……朕真該……殺了你。”
“……”雖未言明,蘇晟卻突然明白了。一瞬間,兩人的回憶都拉回到了那一天。蘇晟從清山後山失魂落魄的回來,接踵而來的麻煩讓他的心神都被折磨得精疲力盡,雨水隻落井下石的不停落在他身上,他覺得自己在崩潰的邊緣,蹲在雨裏隻想逃避一陣子,在這個時候,雨好像停了,他抬頭便見到了打著傘的杏花仙。那翩翩而來的杏花仙,為他指了一條明路。
可同樣是這件事,在皇帝的記憶裏卻是截然不同的。那時蘇晟在齊倉和鄉紳結仇,還傻乎乎的把火硝石窟上報朝廷,全然沒有亂入了他人精密布局的自覺。皇帝當時去後山親自落實石窟的封鎖,當時他便想找個名目把這齊倉知縣也滅了口。誰知道在半路,就遇到了這個呆子。
隻是鬼迷心竅,多問了一句“你怎麼了。”
隻是身心俱疲,把滿腹的委屈全說了個遍。
“……林大人說,當時陛下,是以臣為餌,引吏部侍郎入局。……所以,這也是真的麼?”蘇晟忽然喃喃地問。
就在一刻鍾之前,蘇晟都不明白林大人為何要這樣說。明明是杏花君為自己指路,發現吏部侍郎與劉府勾結,又立刻派來了林大人,為自己解圍。這才是他一直以為的真相,不是嗎?
蘇晟不死心的盯著皇帝,他竟在心裏希望著皇帝能否認林大人的話。
“……是。”可杏花君沒有否認,“朕就該早些……早些殺了你。”
他說得平靜,內心卻如刀割,一念之差,這一段本該早早結束的故事,發展成了如今難以割舍的孽緣。此時割去,竟仿佛撕心裂肺,心痛難忍。
蘇晟也紅了眼眶,入朝以來的漸行漸遠,他以為自己心裏早已對杏花君已沒有一點期待,可他怎會想到,連最初的美好,都是他單方麵的臆想。
直到最後,蘇晟還是錯估了他。
“蘇晟……不要怪朕,是你讓朕別無選擇。”皇帝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指間一曲,腦海中那麵平靜的湖中,蘇晟的倒影便應聲碎開了來。
留下這一句話,皇帝便離開了偏殿。蘇晟的目光追隨他離去的身影,還想追過去問個清楚,卻見幾個侍衛隨後守住了門口,用力的將門帶上,緊接著,門外便傳來了鐵鏈交錯的聲響。
半個時辰後,大門終於再度打開來,小薩出現在門外,他手裏端著酒壺與酒盅,眼還是紅腫的,抬眼看見蘇晟站在裏麵,淚水便又落下來。
見小薩遲遲不動,拿著鐵鏈的侍衛眼神凶惡的催促道:“還不快進去!”小薩無法,這才端著托盤入殿。
他一步步走到蘇晟跟前,雙膝跪下,悲傷的聲音有些發顫:“蘇大人……”
小薩哭道:“陛下說……蘇大人不勝酒力,特賜……蜜漿一壺。”
“……”
蘇晟曾以為自己是什麼都不怕的,可臨到此時,他卻退縮了。
林大人的話突然在他腦海中響起。
[人生在世,美好的事物景色太多……如若有得選,又有誰不願求生呢?]
林大人是在生死之間來過一回,才有了如此感悟,蘇晟卻是在此時才明白其中的意思,這人間,真的太多令人留戀的東西。
並不是怕死,是想到要失去這些美好,痛惜……
他想起了同季桃花的甜言蜜語,那個終老在齊倉縣郊清山腳下的約定,到最後,無法守約的人,竟然是自己。
蘇晟看著那酒壺酒盅,一瞬間還愣愣地想這是怎麼一回事,杏花君不是說過,他絕不會傷害自己麼?
終於他懂了。他貿然入宮,又貿然的說了這些,就是因為他又不知不覺的相信了杏花君,他真的相信杏花君是不會傷害自己的。
他竟沒想過,什麼樣的人才會口口聲聲說著“絕不會傷你”?一直強調著這一點,正是因為那人內心深處想要你的性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