毀去龍袍是死罪,又是當著宮中侍衛的麵,於是蘇晟才到齊倉,又被逮回了京,關押在刑部。聽完了來龍去脈,皇帝沒有作聲,隻伸手去撈何英呈上的那破開的錦緞,上頭鎏金絲紋的吐珠神龍已撕裂開兩邊,他看了許久,又放在了一旁。
其實蘇晟犯的事裏頭,今兒這出不算是最大的,可時機卻是最差的。他將陛下打得頭破血流的那事兒何英不敢忘,可都說此一時彼一時,泥人尚有三分火性,觀皇帝近來的舉止,何英隱隱感覺到,皇帝不多的耐心已消磨殆盡,一味的容忍也接近了臨界點。
何英還在暗暗心裏猜度那麵無表情的陛下到底在想什麼,便見皇帝背過身去,平靜道:“帶他來吧。”
“……”何英揚眉,了然於心。
蘇晟毀去龍袍,就是為了入宮見陛下,皇帝從拒而不見到召見,看似是他的再度妥協,可何英知道不是。
他太了解皇帝了——拒而不見,反而是他偏袒蘇晟的表現。
這皇帝多疑易怒,無情無義,骨子裏極為殘酷,暴怒之下會做出什麼事,是他自己都無法預估的。
皇帝自然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的脾氣,還記得當初蘇晟查先皇之死,他大發雷霆,卻隻是立刻趕蘇晟出宮,因為眼不見,便不怕自己會傷他了。
想一想,蘇晟那脾氣,皇帝是炮竹他就是火折子,從來隻曉得火上添油,不知消停。加上皇帝如今顯然怒氣未消,此時召見蘇晟……蘇晟死期已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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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當麵勸服杏花君,蘇晟不得不搏了一把。杏花君雖然總算是召見他了,可距離他真正希望的結果,還差了十萬八千裏。
腦子燒的一塌糊塗,口幹舌燥,頭疼欲裂的蘇晟並沒有想好要如何說服杏花君,可隻要有一絲希望,他說什麼也不會放過,也隻能見機行事了。
表情幾近肅穆,蘇晟緊繃著心弦,跟隨著領路的太監進入紫宸殿,皇帝不在正殿,小太監將他往偏殿領,開門便看見杏花君坐在塌邊低著頭仿佛思忖著什麼,直到察覺到蘇晟來了,才匆匆抬頭看了一眼,點點手示意他坐下。
蘇晟見宮人們都退了出去,便沉默著走到杏花君身旁入座。
這一次他逃得明目張膽,如今又恬著臉回來見皇帝,可以說他連赴死的準備都做好了。可矮幾上擺了些茶果,空氣中彌漫著大紅袍的清香,氣氛似乎再平常不過,與蘇晟想象中的相差甚遠。
蘇晟知道機會轉瞬即逝,所以不敢貿然開口。杏花君卻也沉默著,兩人就跟僵持似的,許久,杏花君才道:“這段時間,去了哪裏?”
“……”蘇晟不敢多說這事,隻怕說多便給蘇府和曇姐招致禍端。
皇帝抿了口茶水:“消息蠻靈,來得也快,想必你走得不遠。”
蘇晟不想繼續這個話題,見皇帝在糾結這事,隻能道:“是並不遠。”
“不想在朕身邊待著,就說自己死了,是嗎?”說到這裏的時候,皇帝的嘴角竟微微上揚,仿佛蘇晟同他開了個很好笑的玩笑,“真有意思,他死了,你也去死,他活了,你便也起死回生。”
蘇晟低著頭,隻想快些結束這段話茬:“此事臣無可推脫,難逃罪責。陛下要罰便罰。”
皇帝終於不再笑了,他頓了一頓,便帶著些許讚許的口吻道:“真狡猾啊蘇晟……知道朕的情意之後愈發得寸進尺。是真當朕舍不得罰你?”
“……”蘇晟被挑釁得有些氣惱起來,抬起眼簾想反駁,卻又生生壓了下去。就算是他也明白,此時再進一步激怒杏花君對他沒什麼好處。
杏花君對他的沉默似乎也不滿意:“怎麼不說話?”
“沒什麼可說,願領罰。”
皇帝仍是不肯罷休,冷冷道:“罰?朕不需要細數給你聽,單憑你今日之舉,都足夠治你滿門抄斬,車裂於市。”
蘇晟最受不了的就是杏花君這副給了莫大恩惠的嘴臉,終於忍不住頂撞:“……那又如何?欺君犯上,按律當斬,哪怕推出午門,也是臣死有餘辜。”
“什麼?”
“總好過以律法之名,卻死得不明不白!”
皇帝終於聽出蘇晟的弦外之音了,蘇晟所指的,可能是如今的季府,更可能是先皇謝國師那些陳年舊事。皇帝忽然後悔了,後悔在這時候召見蘇晟,他希望蘇晟就把話停在這裏,時間靜止在這一刻,在來得及挽回的這一刻。
沉默便再度彌漫開來,這一次打破沉默的卻是趁勝追擊的蘇晟,他忽然起身離開,走下台階跪了下來:“坦白說,臣此次來,並不是求陛下三思後行,而是以物易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