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英臨終前那最後一句話始終盤踞在皇帝腦海中,像是希望,又像是折磨。他想抓了送藥去的小薩拷問,卻又怕結果不如人意,希望破滅不算,以後也許再找不到其他人肯照顧這樣的蘇晟。
自那天起他便常去向陽宮,他並不靠近,有時隻遠遠的看一會兒便離開。大多時候蘇晟都在房裏拆桌拆椅,爬來爬去,隻有那麼一回,他看見蘇晟坐在湖邊,手裏抱著不知哪兒來的一隻小花貓。
他撫摸著小花貓的恬靜神情,就同常人無異。
他抱了那貓兒一會兒,突然抓著貓的兩隻前肢,像是要去吻它的鼻子,貓咪卻不領情,用前肢擋住了他的嘴。如此重複了幾回,都是一樣的結果。皇帝身後跟隨的太監都看得笑了出來。
皇帝卻笑不出來,即便是這樣蘇晟,仍依稀可見他自己的影子,而他實在不敢相信……自己居然一次又一次的把那個自己抹殺。
就像重複多少次都會是一樣的結果似得,他不喜歡這種輪回宿命之類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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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之後的向陽宮靜悄悄的,小薩帶著幹淨的兩條毛毯一片枕頭走入屋中,看見蘇晟抱著桌腳睡了,便上前去蓋了一張毛毯,又扶起他的腦袋,給他墊了塊枕頭。
腦袋被移動的蘇晟醒了過來,沉默地動了動脖子,枕好了枕頭,又裹緊了毛毯。
小薩見他醒了,便道:“……蘇大人。去床上睡吧?”
蘇晟不肯動,小薩也沒有辦法,隻能起身,熄了多餘的燈火之後,便在一旁的硬板上鋪了毛毯,躺了上去。黑漆漆的房中,他的耳朵才貼上枕頭,便聽見一個人聲。
“你應該盡快離開,他,開始懷疑了。”
聲音很輕,但小薩聽得清楚。他沒有回答,隻是眨了眨眼,翻了個身。
第二天一早,小薩照常一早起來,出屋打水,準備為蘇晟洗漱,卻忽然看見宮外遠遠的來了幾個人。
待這幾人走得近些了,才看清是幾個太監,為首的中年太監牽著一個有些麵熟的小姑娘,正是陛下新任的內務總管李公公。
直覺來者不善,小薩想裝作沒有看見,正轉身準備回屋通知蘇晟,卻被李公公喚了名字:“小薩啊。”
“李公公。”
李公公笑著將身邊的小姑娘往前帶了帶:“這位小姐是蘇大人的妹妹,前幾日轉醒了,今天啊,才能下床。咱家帶來給蘇大人見見。”
“……蘇大人的妹妹……”終於明白這小姑娘為何有些麵熟的小薩不禁暗暗捏了把汗。
李公公使了個眼色,身後的太監便帶著那東張西望的小姑娘進去了,小薩想跟上,卻再度被喚住:“小薩,宜妃娘娘為蘇大人燉了藥膳,你帶些人去禦膳房傳膳。”
小薩明白這是要將自己支開,卻無法違抗,隻能低頭道:“是。”
蘇星兒怯怯牽著太監的手,穿過幾道回廊,停在一道房門外。太監推門,隻見地上背對著她蜷著一個人,她停了一停,想上前又停下,有些納悶的站在原地。
她隻是覺得這個人好像不是她的哥哥,可說不是,又有一股令人十分熟悉的氣息,她隻能抬頭看向身邊的太監求證。
太監牽著蘇星兒邁入房門,笑道:“蘇大人,看誰來看您來了。”
聽見太監的稱呼,蘇星兒終於確認了地上這人的身份,鬆開太監的手她上前一步,輕輕喊了一聲:“哥哥……”
背對著兩人的蘇晟幾乎在聽見這一聲的瞬間睜開了雙眼。
靜候了片刻不見動靜,蘇星兒紅了眼眶,即便年幼如她也看得出來她的哥哥和以前不一樣了,她的蘇晟哥哥英姿勃發獨當一麵,才不會大庭廣眾之下披頭散發躺在地上。
她有些害怕去想哥哥發生了什麼事,隻能抬頭問身邊的太監:“哥哥他怎麼了?”
太監沒有回答,隻是又把小姑娘往前推了推:“蘇小姐,蘇大人恐怕還在睡呢,您去將他喚起來呀。”
被太監推著,蘇星兒無法控製的又靠近了幾步,她猶豫了好一會兒,終於緩緩蹲了下來,半跪著爬了過去。她小小的手按在蘇晟的肩膀,輕輕晃了晃,顫抖的聲音顯露了她的害怕:“哥哥……”
在太醫院醒來之後,她身邊就沒有一個熟悉的人,她很想念哥哥,曇姐,想念奶奶大姑和姨娘。而現在,唯一一個熟悉的人就在眼前,她卻比先前更加的害怕了。現在她隻能希望能喚醒她的哥哥,讓他帶她離開這個陌生的地方。
蘇晟藏在毯子下的手握成拳,他的指甲已很久沒有修剪,幾乎深深嵌入自己的手掌,他知道回頭便能輕易的抓傷小姑娘稚嫩的皮肉,或許還能裝瘋賣傻,拖延得一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