鄒誌的臉已經僵硬的變形了,他真是不明白鍾老師到底要幹什麼。鍾老師給鄒誌拖過來一把椅子,終於開口了:“來,來。坐,坐下來說。”鄒誌呆呆地很聽話的坐了下來。鍾老師問道:“你以前是在四團三連的吧?”鄒誌想也沒想的就點點頭,他已經被鍾老師給看傻了,滿腦子全是鍾老師的兩隻眼,他瞪著眼傻呆呆的望著鍾老師,突然,他的腦子好像開始活動了,眼睛一亮:“噯?你是怎麼知道的?……難道你以前也是甘肅兵團的?”鍾老師笑了:“是啊,我跟你在一個兵團呆過,我是十六連的。”

鄒誌終於鬆了一口氣,他一邊伸手解開衣領的口子,一邊仔細地打量鍾老師,鍾老師衝他擺擺手:“你甭看了,你肯定不認識我,可是我知道你,誰讓你那時候名氣這麼響呢?我還是從你兒子寫的檢查裏才知道你也在甘肅呆過呢,一琢磨就琢磨過來了,以前我還以為你一直就是山東的一個土財主呢。”

鄒誌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個勁的搖著頭:“嘿嘿,想不到在這兒還碰上戰友了呢。嘿嘿,你看這事整的,早幹嗎來著,還一個勁兒地吵嘴呢。”兩人互相捶了一拳,他們對視著,都嘿嘿地笑了起來。

鍾老師和鄒誌兩人邊走邊聊,他們倆相談甚歡。

“我們連和你們連隻隔了兩條山溝,所以你們那裏發生一些什麼事情馬上就傳到我們這邊來了,你那時候可是咱們團裏的風雲人物啊。”鍾老師感慨地說道。鄒誌連連擺手:“哪裏啊,淨瞎扯,淨瞎扯。”

“那年在大青山山口,一輛長途車衝下山澗,你正好經過那兒,你不要命地衝下山去拚了命撬開了車門,救了一車的乘客。我們連有好幾個人都在那輛車上,你在我們眼裏就是一個英雄。”鍾老師欽佩地望著他,鄒誌也激動了:“嗨,這事我都快忘記了,想不到你還記著。”

“這麼重要的事情怎麼能忘呢?後來,我們兩個連隊還在一起聯歡過一次呢,記得嗎?”鍾老師歪著頭問他,鄒誌仿佛是回到了當年,他出神的望著遠處:“這個我記得,我們在澇壩邊上搭了老大的一個露天舞台,噯,那天你也來了嗎?”

鍾老師也把視線轉向遠方,仿佛在那裏跟年輕時的鄒誌彙合了,他點點頭:“來了,我站在最後一排,踮著腳看完了整場演出。你那天和我們連那個小鴿子一齊合唱了好幾首歌呢,哎,人家小鴿子還暗戀過你呢,你知道不知道啊?”鄒誌的臉笑成了一朵花:“嘿嘿嘿,瞎說,瞎說,你就胡編亂造吧。”

他們正好走過一幢宿舍樓,鍾老師往樓上指了指:“噯,這是我住的宿舍樓,上去坐坐吧?前兩天有個老朋友從新疆給我帶來一袋莫合煙絲,你還記得怎麼卷嗎?”鄒誌興致勃勃地:“當然,我可是卷煙的一把好手啊,這可不是我瞎吹,那當初在連隊裏是出了名的。”

鄒誌和鍾老師在用紙卷煙。鄒誌把卷好的煙遞給鍾老師,然後把鍾老師卷到一半的煙拿過來重新卷。鍾老師點上煙抽了一口,他被煙嗆得直咳,迫不得已,他隻能把煙掐滅了:“不行了,現在已經抽不了這麼嗆的煙了。”鄒誌笑了,他點上手裏的煙抽了一口:“嗯,味兒挺正的,還是過去的味道。”鄒誌抽著卷煙環視著鍾老師的宿舍,宿舍裏的擺設很簡陋,到處都堆著書籍,掛著衣衫。鄒誌隨便問道:“你中午就在這兒休息啊?”鍾老師搖搖頭:“我平時就住在這兒的,這兒就是我的家啊。”鄒誌難以置信:“就住在學校裏?那你怎麼照顧老婆孩子呢?你孩子也很大了吧?應該比我們小魯還大吧?”鍾老師:“我沒有孩子,我沒有結過婚。”他見鄒誌張著大嘴驚訝的樣子,便道:“我回上海的時候已經快三十了,那時家裏也沒房子,後來考了大學,就一頭鑽在書堆裏,再後來分到了南格中學,學校讓我帶高三畢業班,你想想畢業班的工作有多緊張啊,我就想等這一屆的學生高考結束後我再考慮個人問題,可沒想到我接著一連帶了十幾年的高三,就這樣,糊裏糊途地到了今天,對象還沒找著,自己倒已經快過更年期了。”鄒誌不無遺憾的說:“嗨,那你這樣不是太虧待自己了嗎?”

鍾老師沉吟片刻:“看著自己教過的學生一個個都跨入了大學的校門,看著自己最得意的門生能進北大清華複旦這樣的名校,我心裏就會有說不出的舒服。我知道我的這些學生中恨我罵我的人還不少,但我不在乎,隻要等他們年紀大了,回過頭來能說上一聲這一輩子多虧有那個更年期鬧鍾,就夠了。在我帶過的那九百個學生中隻要有幾個人能這麼說,我的心裏就真的非常非常滿足了。”鍾老師說到這兒眼睛都有些紅了,鄒誌也被他的情緒深深感染了,他伸手拍了拍鍾老師:“唉,鍾老師,你實在是太不容易了,我真的後悔那天衝你說了那麼多不中聽的話,我現在算是明白了,你這麼對小魯,那都是為了他好。”

鍾老師遲疑了片刻:“跟你說句老實話,我對鄒小魯有過偏見,我確實有意為難過他。”鄒誌不解地看著鍾老師:“那你是為啥呢?小魯啥地方得罪你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