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關於失戀(1)(3 / 3)

“世上再沒有像我這樣苦命的人,五六歲的時候死了雙親,隻靠了一個哥哥,一天天的過著艱難的歲月,到後來路盡山窮,直落得賣到了這裏來操這樣的行業。動不動就挨老鴇的責罵,算作稚妓出來應接,徹夜的擔受客人的淩虐,好容易換下淚濕的長袖,到了成年。找到你一個人做我的終身的倚靠。即使是在荒野的盡頭,深山的裏麵,怎樣的貧苦我都不厭,我願親手煮了飯來大家吃。樂也是戀,苦也是要戀,戀這字說的很明白:戀愛就隻是忍耐這一件事。——太覺得可愛了,一個人便會變了極風流似的愚癡,管盟誓的諸位神明也不肯見聽。反正是總不能配合的因緣,還不如索性請你一同殺了罷!說到這裏,袖子上已成了眼淚的積水潭,男子也舉起含淚的臉來,叫一聲早衣,原來人生就是風前的燈火,此世是夢中的逆旅,願隻願是未來的同一個蓮花座。聽了他這番話,早衣禁不住落下歡喜淚。息在草葉之陰的爹媽,一定是很替我高興罷。就將帶領了我的共命的丈夫來見你。請你們千萬不要怨我,恕我死於非命的罪孽。閻王老爺若要責罰,請你們替我謝罪。佑天老爺,釋迦老爺都未必棄舍我罷?我願在旁邊侍候,朝朝暮暮,虔心供奉茶湯香花,消除我此生的罪障。南無佑天老爺,釋迦如來!請你救助我罷。南無阿彌陀佛!”(佑天上人係享保時代——十八世紀初——人,為淨土宗中興之祖,江戶人甚崇敬,故遊女遂將他與釋迦如來混在一起了。)

木下太郎(醫學博士太田正雄的別號)在他的詩集《食後之歌》序中說及“那鄙俗而充滿著眼淚的江戶平民藝術”,這種淨琉璃正是其一,可惜譯文不行,保能述意而不能保存原有的情趣了。二世之緣的思想完全以輪回為根基,在唯物思想興起的現代,心中男女恐不複能有蓮花台之慰藉,未免益增其寂寞,但是去者仍大有人在,固亦由於經濟迫壓,一半當亦如《雅歌》所說由於“愛情如死之堅強”歟。中國人似未知生命之重,故不知如何善舍其生命,而又隨時隨地被奪其生命而無所愛惜。更未知有如死之堅強的東西,所以情死這種事情在中國是絕不會發見的了。

鼓吹心中的祖師豐後椽據說終以情死。那麼我也有點兒喜歡這個玩意兒麼?或者要問。“不,不。一點不。”

一九二六年三月六日梁實秋情書(六則)

梁實秋

菁清:

昨晚看了你的信,12點以後才睡。你這封信我本想不複,怕你不高興。所以還是寫幾個字給你。其實見麵談,不是更好麼?

你的信寫得極好,不但含蓄,而且深刻,我看了不知多少遍,當什襲藏之。你要我“趁早認識我的為人”,我也要以同樣的話叮囑你。事實上我有更多的話叮囑你。你不要任性,要冷靜的想一想,從11月27日到今天還不到一星期,誰能相信?我認為這是奇跡,天實為之!我們還有漫長的路要走,希望我們能互相扶持。

今早起,我吃一片糯米藕,好甜好甜。我吃藕的時候,想著七樓上人人正在安睡——是側身睡,還是仰著睡,還是支起臂肘在寫東西?再過幾小時就又可晤言,一室之內,信不要寫了。

梁實秋六三、十二、二早

菁清:

昨天從下午2時到吃完晚飯,在心情上多少變化!我不會演戲,可是我在人麵前寫畢竟演戲了,你也許笑我演技笨拙。我盼望將來不常有演戲的機會,永遠以真實的麵貌在人群大眾中昂然出現。

有件事我受了委屈,我與人合照的一張相片,我露出笑容,其實那是在拍照時勉強做出的笑貌,你看我好多照片都是微笑著的(不照相時也喜歡微笑),而且那張照片是11月21日照的,是我在我們27日以前照的!貓咪,你該啞然失笑了吧?可是為了翻查那張照片是哪一天拍的,害得我檢視日曆費了半小時的功夫!

Lavender中文叫什麼,我一時想不起來!這塊肥皂可真香,洗澡時我全身沐浴在那一片香氣裏,不,我的心也陶醉在其中了。我的嗅覺不靈敏,這一回好像是例外。

你昨晚宵夜恐怕是在12時以後了吧?在什麼地方?你坐在什麼人的身旁?你吃了些什麼東西?我本來說陪你去宵夜,你不肯,因為你疼我,可是你知道麼,我的心裏多麼痛苦!今天五時起床,頭昏昏然。以後我恐怕每天都要頭昏昏然,除非……除非……

紐約。實秋六三、十二、四

菁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