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北大情懷(1)(1 / 3)

希望中國的民族,不要落到人類的水平線下去;

希望世界的文化史上,不要把中國除名。

怎麼樣才可以做到這一步?——還要歸結到我們的職任。

我和北大

沈尹默

我是在1913年進北京大學教書的,到1929年離開,前後凡十六年,其間所經曆者,所見聞者,諸如新舊之爭,內部傾軋,蔡元培之長校與離職,蔣夢麟之長校,“五四”運動之於北大,等等,有足述者。惟北京大學自清末京師大學堂以來,迄今垂六十餘年,人事滄桑,變化甚大,我在北大十六年間,僅為其中一片段,蓋無可為係統之概述,因就記憶所及而掇拾之,謹作參考。

我進北大之緣起

我是浙江吳興人,因父親在陝西供職,我於1883年出生在陝西漢陰廳。1905年(光緒三十一年),陝西藩台樊增祥選派五十名陝西籍學生到日本留學(張季鸞即在其內),我和三弟沈兼士因非陝籍,不能入選,乃自費和他們同往日本求學,由一位四川名流徐自休先生率領赴日。當時,有一位在江西出生的浙江吳興人蔡寶善在陝西做候補縣官,因同鄉關係,蔡寫信給在日本留學的許炳(也是浙江湖州府同鄉),托其照顧我和兼士。抵日本時,炳特來迎迓,從此訂交。

我們兄弟在日本九個月,因家庭經濟不寬裕,無力供應繼續求學,兼士考取了日本鐵道學校,留日攻讀,我則於1906年返國。回陝西住了一年,即遷返浙江吳興閑居。不久,到杭州做事,曾在杭州高等學校代過課,在幼級師範教過半年書,又在第一中學教過課。第一中學校長馬幼漁和我弟兼士在日本同學,都是章太炎先生的門下弟子。其時,兼士也已從日本返國,在嘉興教書。

大約在1912年春節,許炳來訪,談及京師大學堂已改名為北京大學,嚴複(又陵)校長去職,由工科學長何時代理校長,預科學長是胡仁源。胡也是浙江吳興人,在日本仙台高等學校留過學。何、胡都是許炳的朋友。據許炳說,在那以前,中國留學生在日本正式大學畢業的隻有兩個人,其一即何時。那天閑談時,許炳告訴我:“何時和胡仁源最近都有信來,時對林琴南教書很不滿意,說林在課堂上隨便講講小說,也算是教課。”我笑著說:“如果講講小說,那我也可以講。”我當時不過是隨便講講罷了,不料炳認起真來,他說:“啊,你能講,那很好,我介紹你去。 ”我還以為他也是隨便講講的,就沒有放在心上。過了一個多月,許炳忽然告訴我,何時、胡仁源電報來了,約我到北大預科去教書。我出乎意外,連忙說:“我不能去,我不會講話,教不了書。”炳著了急,他說:“那不行!人家已經請了你,不能不去。”

何時、胡仁源為什麼要請我到北大去呢?當時,太炎先生負重名,他的門生都已陸續從日本回國,由於我弟兼士是太炎門生,何、胡等以此推論我必然也是太炎門下。其實,我在日本九個月即回國,未從太炎先生受業,但何、胡並未明言此一道理,我當時也就無法否認,隻好硬著頭皮,掛了太炎先生門生的招牌到北京去了。同去的有太炎先生門生朱希祖,他是應吳稚暉的邀請,到北京去參加教育部召開的關於注音字母的會議。其時是1913年2月。

到北京後,一天早晨,我到北大去看何時。略談時,時就請教務長姚叔節(桐城姚鼐之後,在北大教桐城派古文)來見麵。姚叔節和我簡單談了幾句,要我在預科教中國曆史。姚三先生和我隻會過這一次,以後就沒有再見過麵。

第二天,見到胡仁源,胡說:“我已經曉得你來了。昨天浮筠對很多人說,現在好了,來了太炎先生的學生,三十歲,年紀輕。”言下之意,對北大的那些老先生可以不理會了。“浮筠”是北大理科學長夏元的別號,從胡仁源的這句話時就可以意味到,北大在辛亥革命以後,新舊之爭已經開始了。

新舊之爭

當時,北大分幾科,每科設學長。理科學長夏元,法科學長王建祖,工科學長何時,預科學長胡仁源,文科沒有學長,由一個姓夏的(忘其名)負責,名義好像是文科教務長。

1912年蔡元培任教育總長,範源濂是次長,董士大約是秘書長,頗專權,因嚴複抽鴉片,示其辭北大校長職,以何時代理校長,仍兼工科學長。這是新舊鬥爭之始。

嚴複之被趕,抽鴉片是表麵理由,真正的原因是北京大學不服教育部管。嚴複之一向不服教育部管,也不僅僅是他的來頭特別大,而是他有一個六萬兩存折在手中,這個存折是東清鐵路股票,存在華俄道勝銀行。這個存折相沿在京師大學堂校長手中(東清鐵路和京師大學堂的關係,我就不知其詳了),蔡元培、董士到教育部後,就要嚴複交出這個存折,被嚴拒絕,教育部則必得之而甘心,因此,示其辭職。

這個六萬兩的存折,其實是空的,一個錢也沒有。我後來聽道勝銀行買辦沈吉甫談起這件事。他說:“這筆存款可以說有,也可以說沒有。當年清室曾投資六萬兩於東清鐵路,這筆款子由某王公經手,但被那個王公吞沒了,拿了道勝銀行一個存折,錢並沒有交。道勝銀行礙於清室的麵子,不好否認是空頭存折,但要去取錢是取不到的。”雖然是空頭存折,嚴複卻可以憑他的麵子去幾家銀行押款。北大在嚴長校期間,確也仗了這個存折解決了一些經費上的困難。這個存折的內幕,當時的教育部並不曉得。何時代理校長後,教育部也命其交出存折,而各科學長不同意,鼓動學生反對。以後,這個空頭存折的下落就不得而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