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北大情懷(3)(1 / 3)

北大教授們當中,確有不少名人。所處時間太短,不能全認識,不敢作點將錄。聊舉一二,以概其餘,每上一堂課,有十分鍾的休息時間,教過四五十年書的陳援老師,一進休息室,即找一犄角邊的椅子坐下,閉目養神,有時打鼾,曾前後兩次去請安,告知1928年,我是他班上的學生。他點頭為禮,似曾相識。用廣東國語,麵帶笑容說幾個字,繼續他不可缺乏的休息。時間一到,即去上課。

另一教授,適得其反。每至休息室,談笑風生,令同事們聽之,樂而忘倦。他是發現北京猿人的斐文中先生,曾記得1929年底,他穿田野工作者的衣服,脖子上圍著一條毛巾,告知聽眾用大繩纏著他的腰,深入地窖探摸,陸續掏出了牙齒骨、頭蓋骨等等,我告訴他,我是當時聽講者之一,請他講講“北京人”的下落。

斐文中盯了我一眼,喝一口茶,很高興的開了話匣子,幾位同事們馬上手端茶碗,或口含香煙,趕過來,圍著他靜聽。他說1939年春,平津局勢險惡,知難保“北京人”的安全。幾經秘密商量籌劃,將“北京人”慎重包裝,深夜從協和醫院取出,用汽車運至塘沽,打算搬上美國小軍艦,運至美國保存。拂曉,汽車抵塘沽海岸,日本憲兵探知有異,派飛機追趕,並開槍驚賅。司機及押運者停車,忙將“北京人”,投至海中。適逢海潮澎湃,轉瞬無蹤無影。斐文中長歎一聲說:“可惜得很,恐怕我們永遠找不到北京人的下落了。”我看表,已超過了休息時間。趕急去上課,已晚了一點。斐教授的口才好,一聽之後,可使人畢生難忘。以後對“北京人”的下落,他雖有不同的說法,然在那一天,我聞如是。

除此以外,在北大同事當中,我得到了一位很好的朋友——政治外交專家崔書琴先生,哈佛大學博士。因為我們是先後同學,有共同的師友,一見如故。月薪領到以後,我把錢擱在手提包中,問他哪家銀行利息高、穩當?他說你把錢交給我,我替你存在銀行。即照辦,以後每月如此,稱他是我的義務財政部長。此後每禮拜六,差不多總在崔家打牙祭。下午三四時許,北大、清華、燕京的教授們,其中有大名鼎鼎的科學家、文學家,以及政治新聞學家等,去他家打麻將或橋牌,共十餘位,打得非常認真,幾乎不談別的事情。有一次我參加打麻將的桌子,忽然大叫一聲“碰!”別人奇驚,“你為什麼不早說?”“我早未看見。”約七時許,崔太太說:“飯得了,請您們用飯。”她是前東南大學教授徐養秋的女公子,中英文並茂。確是大家閨秀,家中有一老廚子,作菜的手藝很好。飯後,崔太太宣布飯菜用費,平均分配負擔,價廉物美,人人歡顏。跟飯館比較,有天之這別,再喝茶吃水果,即散會。清華、燕京同人返校,必須趕上晚班汽車。住在北京城內的人,玩了一下午,吃了一頓好飯,也要回去休息,雖然來賓的政治背景不同,而能在一塊吃喝玩笑,這是崔書琴的外交手段。他是國際公法專家,是非正式的國民外交部長,平津政學商各界人士,他認識得很多,聯絡得很好。去平津作研究工作的外國學者,他跟北平圖書館長袁同禮等,盡量幫助,使他們居之安,研究工作進行順利。

其他的朋友,有沈從文夫婦,因為夏雲博士是我們的老朋友,我常去沈家聊天。曾昭掄、俞大紱、大等教授,因為俞大綱的關係,他們待我很客氣。去俞家閑談,古今中外,皆可接觸。談洪楊事,如數家珍,他們是曾國藩的親戚,從小就聽慣了。夏誌仁(濟安)、誌清兄弟,少年英俊,平易近人,一望而知為天才文學家。清華大學的金嶽霖先生,每見麵必舉雙手作揖為禮。經濟係教授陳振漢、崔書香夫婦,我們在哈佛時同學、同遊玩。燕大師友顧頡剛、鄧之誠、齊思和、聶崇岐、翁獨健、吳世昌、周一良、王鍾翰等等,不勝備舉。回燕大,如不去翁家吃住,他們夫婦不痛快。宿舍中老齋夫,圖書館中的老職員,一見麵,皆很歡喜。總說一句,我的朋友們,使我在北京的生活,過得很愉快。超初朋友請客,馬上接受,以後回敬。有一位哲學家,哥倫比亞大學博士嚴群教授請客,福建菜,很好吃。後來傳聞嚴家孩子說,“爸爸,給我一點豬油抹在窩窩頭上吧,減少它刮我喉嚨的痛苦。”我聽了感覺不安,不敢接受飯局了。

同天主教神父住到春暖時,我請求搬出去,同他談西洋政治哲學,很有意思。他一貫的理論,是中國從古就受了印度、希臘、羅馬的影響。可是我們的生活習慣與飲食口味不同,每日坐三輪車往返,也有相當的麻煩。故請姚從吾係主任在北大找房間。他派我住紅樓一間課堂,其中粉筆塵土,相當的汙髒。他叫工人將黑板取出去,加以打掃,又見西洋史教授楊人夫婦住在一間較小的教室,黑板仍在,也就隨遇而安。吃飯又成問題,遇刮大風、下大雨的時候,出外找飯館,很不方便。經鄭天挺先生設法,將鬆公府的廚房廚子,最高行政人員吃中餐的地方,讓給我們使用,其中包含季羨林、苗劍秋等。季先生久留德,精梵文與印度哲學。苗先生久留法,雲南人,很會說笑話,增加吃飯的興趣。我們吃得很不錯。有一天適逢假期,我們讓廚子休息一天。胡先生請我去他家吃便飯,有胡太太、毛子水圖書館長,共四人,一紅燒豬肉、一半葷半素,及一素菜、一湯,共四味,老實說,他們所吃的不見得比我們好。我們飯團的人多半是光棍,或室家在別處,故講究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