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秦怡來了例假,肚子疼得厲害。沈鴻勸她好好地在宿舍休息,晚飯過後就一個人去圖書館找張老頭。
報刊閱覽室前台值班的還是昨天晚上的那個和藹的女老師。
“張老師在嗎?我昨天和他約好了,要來拿點東西。”
“叫什麼名字?”
“沈鴻,社會學係的。”
那個女老師笑眯眯地查了查麵前的備忘錄,然後笑著說:“張老師出去了,讓你先等他一會兒。”
沈鴻道了謝,就一個人往舊報刊閱覽室的裝訂室走去。
裝訂室裏沒有人,沈鴻在桌子旁邊坐了下來,順手拿起了桌子上的一本書。
那本書是一本什麼人的回憶錄,作者沒有聽說過,書上沒有圖書館的印章,看來是私人藏書。
沈鴻翻開書,在第一頁的右下角用蠅頭小字寫著三個字:張秉年。
原來那個張老頭的名字叫張秉年。
沈鴻笑了笑,隨便地翻閱起來。
這時候,一張紙片從書裏麵掉了出來,飄落在了桌子角邊。
沈鴻急忙放下那本書,彎腰撿起了那張紙。
這是一張照片。
確切地說,是從報紙上剪下來的一張照片。可以看得出,並不是新近的報紙,紙麵黃而脆,就像一枚壓製過的秋天的落葉。
照片是幾個人的合影,背景是一個小亭子,沈鴻看不出照片拍攝的地點。
照片裏一共有五個人,有坐著的,有站著的。照片上的人很小,看不清楚他們的臉,隻能夠大致看得出來他們的年齡。時間似乎是在冬天,圖片中的人都穿著厚厚的棉衣。
沈鴻把這張紙片翻過來,紙片的背麵是幾則支離破碎的新聞。從裏麵那些零零散散的“在偉大的領袖毛主席的英明指導下”“牛鬼蛇神”等字眼可以看出,這張照片是來自於一份“文革”時候的報紙。
沈鴻仔細地閱讀著照片背後那些毫不相關的文字,以消磨時間。
不知道什麼時候,沈鴻忽然覺得自己的耳邊有輕微的呼吸聲。他急忙抬起頭,一張枯槁的臉就貼在他的臉頰附近。
沈鴻大吃一驚,差點從椅子上跌下來。
站在他身邊的這個人是張老頭,他不知道什麼時候來到了自己的旁邊,自己甚至沒有聽到他下樓梯的腳步聲。
“你什麼時候回來的?”沈鴻有些驚慌失措。
張老頭的眼睛直直地盯著自己的手,他急忙低頭一看,這才意識到那張紙片還在自己的手中。
“對……對不起,剛才在這裏等您,閑得無聊,就拿起書翻了翻,沒想到……”
張老頭笑了笑,沒說什麼,走上前把那張照片重新夾回了書中。然後把一張複印紙遞給了他。
“這是1975年12月的校報。”
沈鴻欣喜萬分,急忙拿過複印的報紙攤在桌子上認真地看起來。
整張報紙上幾乎都是批判文章,最後沈鴻在中縫裏發現了一篇“尋人啟事”:
“我校學生倪軍失蹤……”
失蹤的人叫倪軍,和那個叫什麼“戰輝”和“琴”的人沒有絲毫的聯係。
沈鴻有些失望,看來努力了這麼久都是白費力氣了。
想起即將經曆的無止境的恐怖,沈鴻有些茫然不知所措了。
忽然,沈鴻的目光停在了上麵的一則批判文章上,那篇文章的作者署名竟然是“張秉年”!
沈鴻又把那篇文章仔細地看了看,雖然不出“文革”時候的文風,但是依舊能夠看出文章的行文氣勢和出眾的文采。
沈鴻很驚訝,抬頭看看麵前的這個滿臉枯槁的老頭,實在很難把兩者聯係起來。
可能是重名,沈鴻想著,於是就笑著對張老頭說:“張老師,這頁上麵寫文章的這個人和您重名啊!”
張老頭有些吃驚,急忙抬起頭,他似乎沒有料到沈鴻會知道自己的名字,然後不動聲色地輕聲說:“就是我。”
沈鴻不好意思地支吾了一下。
張老頭似乎想說什麼,猶豫了一下,終於說道:“失蹤的倪軍就是我的同班同學。”
“是嗎?那他後來怎麼樣了?”
“沒怎麼樣。”
張老頭似乎很不高興提起這個話題。話剛一出口又覺得自己的回答有些生硬,於是就又補充了一句:“以後也沒有消息,可能是死了吧!”
說完,張老頭重新翻開書,拿出了剛才沈鴻看到的那張照片,指著其中的一個人對沈鴻說:“就是他。”
沈鴻再次認真地審視那張模糊的照片,張老頭指著的那個人個子不高,但是依舊看不清他的臉。
“左邊的那個就是我,七五年冬在陶然亭公園照的。”
沈鴻努力地分辨著照片上的那個人,力圖憑借模糊得不能再模糊的影像判斷張老頭往昔的麵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