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審鳥(2)(1 / 2)

今天,這久久期待的一天終於伴著他一天老著一天到來了。過去說,“七十不留宿,八十不留飯”。如今他也到了這個年歲,而且同他生活了半個世紀的老伴,隨著時光的流逝也離他而去了。與他為伴的是一隻成天睡覺的小花貓,還有那把落滿鬆香末的小提琴。鬆香末結了厚厚一層,但他卻舍不得擦它,因為用酒精去擦,不僅會影響琴的聲音,連同那層起保護和美觀作用的漆皮兒也會脫落。

那是一把古老的意大利琴,出自一位著名的小提琴製作大師之手。後來經過幾代琴師的手才傳到了他的名下。豈能不倍加珍惜?盡管這把琴的琴齡太長了,有些地方已經開膠,堅硬的烏木指板也被手指磨出一道道溝來,背板上那漂亮的虎背紋變得黯然失色,可是琴的音色依然是那麼美,共鳴極好,就連夜裏打鼾它也跟著響。

小提琴是最富有感染力、最能撥動人的心弦的一種樂器,被人們譽為樂器之後。它不但善於演奏像《梁祝》那種表現女性纏綿悱惻之情的樂曲,連它的形狀也具有女人那種美態:長長的琴頸,葫蘆形的腰身,難怪在中國美術館的人體美展上有這樣一幅畫:在一把小提琴圖案上勾畫出一個裸體女人。許多人駐足觀看,望之動情。琴人合一使這油畫產生了特有的藝術效果。

當年,楚思源也曾對這樂器之後迷戀過,並以此作為畢生的追求,他也因此受過批判,掃過大街,但始終未能改變他過去的一往情深。春風化雨,如今他又重操舊業教孩子們拉琴了。

這一天他起得特別早,為了讓學生有個專心致誌的學琴環境,連那些麻雀也讓他從窗前的葡萄架上給轟飛了,落到院裏的那棵棗樹上去唧唧喳喳。

接著老先生又去取支譜架。這譜架由於每周隻用上一次,都有些生鏽了,支起來老是放不平,那三條腿總是不能做到鼎立的均衡狀態。就如同拉小提琴把肩膀拉出了毛病,放樂譜的譜台也是往一邊傾斜著。隨即他又摘來一大串葡萄放在果盤裏。一切算是準備就緒。

等待的滋味是難熬的,老先生於是隔窗看起葡萄來了。他邊看邊數,一連數了幾遍仍然少一串葡萄。其實他心裏有數,少的那一串葡萄在果盤裏。可是他仍然不停地數,眼睛都些迷離了,以致於眼前那些葡萄珠又變成了一個個音符。他心裏就更沒譜了,不知這學生有沒有吃葡萄的口福?

直到聽到那些麻雀突然從院裏的樹上飛起,老先生才放下心來。他打開門迎著說:“小珠珠來啦?”

“楚爺爺好!”

隨著一聲禮貌的問候,一個十一二歲的小男孩,提著一把小提琴進屋了。他從五歲開始跟楚爺爺學的琴,從一把童琴拉起,一拉就是六七年。再過一段就該換成人琴了。但在這位啟蒙老師眼裏,小珠珠總是那麼小,好像永遠也不會長大。

珠珠這孩子也的確是討人喜歡。他音樂天分極高,耳朵特靈。他剛來學琴的時候,不小心把茶幾上的一個玻璃杯給碰倒了,“啪”的一聲來了個落地開花。那聲音又響又脆,把他自己也給嚇呆了。

那時楚師母還在,看到成套的杯子被打碎一個,非常可惜,便說了句“這孩子!”下邊的話雖然沒有說出口,但這話的弦外之音,還是讓楚老先生聽了出來,便解圍說:

“聽到這杯子落地聲音,使我想起那個發明小提琴的人。他在無意中投石子,擊中了海灘上的一個烏龜殼,因為那聲音悅耳,使他受到了啟發,才製作出世界上第一把最原始的小提琴。”

接著他又對這孩子說:“瞧,這小提琴的音箱肚子鼓鼓的,不就像那龜殼嗎?”

聽楚爺爺這麼一說,小珠珠的心上繃得緊緊的那根弦便鬆了下來,並指著那長長的琴頸說:“是像,連這小提琴的脖子都像,可就伸出來就再也縮不回去了。”

聽了這天真有趣的回答,楚思源更覺得這孩子可愛,同時也發現他很富有想象力。豐富的聯想是詩人的翅膀,對搞音樂的人同樣重要,若是沒有這種想象力,那是無法將那些靜止的音符奏出美妙動聽的音樂來的。

學小提琴的一個重要條件是音準。用行話來說叫“有沒有耳朵”。為了試一試孩子的聽覺,他又問道:“你能聽出剛才摔杯子的聲音是哪個音嗎?”

小珠珠那會兒還不懂得用鍵盤上的固定音高去回答,而是在小提琴上去找。他用手在琴弦上撥了撥,然後將弦上的手指用力一按說:“跟這個音一樣。”

當時楚爺爺聽了還不大相信,因為測定音高是一件極困難的事。一個沒有受過專門聽音練耳訓練的小孩子,怎會判斷出這一響即逝的聲音呢?便拿起另幾隻玻璃杯敲了敲,然後讚歎道:“絕對音準,有耳朵!”

他覺得今天這杯子摔得好,摔出了個音樂天才來。並認為小珠珠準是個能造就成小提琴家的材料。他要對他嚴格要求精雕細刻,希望他的學生能成為中國的梅紐因、大衛?奧依斯特拉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