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樹林子大了什麼鳥兒全有。
近年來,由於電視台經常舉辦各種類型的文藝大獎賽,什麼民歌大獎賽、通俗歌曲大獎賽、美聲唱法大獎賽,以及京劇清唱比賽等等,賽來賽去居然使那些與世無爭的養鳥人也動了心,要搞一次別開生麵的鳥語鳴唱比賽。比賽的要求也很特別,不比誰的鳥叫得清脆響亮或是娓娓動聽,也不比誰的鳥叫得口多會學百家語。而是要求參賽的鳥叫出的音必須全是字眼兒。每個字都須叫得真真切切、清清楚楚,不但聲聲入耳,還得字字成句兒。並且還得叫出韻味兒來,能聽出抑揚頓挫剛柔輕重。
這一苛刻的條件,使養鳥人大都望而卻步,就連鳥中的歌星百靈鳥、學舌的鸚鵡、會說話的八哥兒,也都被剝奪了參賽的資格。
實際上能參加比賽的隻剩下了一種鳥。這種鳥屬於山雀一類,北京那些玩兒鳥的人跟它叫“紅子”。除了在它的鳥語中有“嗞嗞紅”、“嘰嘰紅”和“鏘鏘紅”等有關“紅”的字音外,若論長相,則與“紅子”這名兒一點也不沾邊兒。一身灰不留丟的顏色,頭頂上還有一塊兒黑,跟扣頂黑帽子似的。個頭兒比麻雀還小。還有一種鳥跟紅子長相一模一樣,隻是個頭大了一號,因叫聲被人稱做“黑子”。別瞧紅子這種小鳥貌不壓眾,但在鳥類家族中卻獨具其尊,若是一隻好百靈沒押上紅子口,能提溜得出去嗎?多少有點兒丟份兒!
這場以人言斷鳥語的比賽,其規模是空前的,一大清早兒,一張張鳥籠懸掛在龍潭湖畔一片小樹林裏,宛如龍潭燈會的燈籠。其水平之高也稱得上是全國之最。因為北京人玩的紅子來自全國各地,黃河兩岸,江南淮北,都是出好紅子的地方,可說是精英薈萃一決雌雄。誰的鳥若能在這樣的大賽中奪魁,真可說是鳥貴人榮,跟過去中狀元差不了多少。因此,在參賽時那些鳥主人個個精神緊張如臨考場。盡管參加這種登不了大雅之堂的比賽,不會抱回彩電、電子琴什麼的,但卻關係到養鳥人的聲譽與地位,同時也關係到鳥的身份與命運。獲勝的鳥站高枝兒就甭說了,立即就身價百倍。一隻七八塊錢“抓”來的紅子,三百五百也是它。而那些叫敗了的鳥的命運又將會如何呢?到時候那就得看鳥主人發不發善心了,鳥爭一口食,人爭一口氣,叭嗒!就許給摔死。這是鬧著玩兒的嗎?
由於參加比賽的鳥很多,又同時在鳴叫,一下子就能斷出優劣評出鳥狀元,真比那沙裏淘金還難。因此被推薦出來的評委,都是玩兒紅子的權威人士。雖然這些人都已到了暮年老態龍鍾,但是耳朵卻出奇的靈。盡管鳥語中的“嘰嘰水(兒)”同“吸吸水(兒)”,“將將紅”同“鏘鏘紅”,“嘁棍(兒)鏘”同“加棍(兒)鏘”的字音非常相似,可是在這些老頭子的耳朵裏,一下便能分辨個一清二楚,豈能魚目混珠濫竽充數?為此,在初評時這些評委們便表現出漫不經心的樣子。他們抽著煙,聊著天兒,跟平常日子遛彎兒似的。以一言便可定優劣的紅子李更不拿這當回事,他一邊評鳥一邊跟人閑扯。扯著扯著又講起小青年談戀愛時說的那些無可奉告的話來了,學得繪聲繪色。逗得那些老頭子們“嘎嘎”笑起來沒完。他卻裝作一本正經,並用玩鳥人的行話製止說:“別樂了,再樂就該放‘啾啾’啦!”
他們就這樣隨隨便便沿著小樹林轉了一圈兒,蜻蜓點水似的從那些懸掛著的鳥籠下一過,並且還是隔著籠罩聽那麼一耳朵,便篩選出十隻叫得最好的鳥參加決賽。
“選得好,選得好!百步穿楊老黃忠的箭,紅子李的耳朵,沒那麼再準的了。”有人這樣評價說。
提到紅子李的耳朵,使鳥友們立即想起這樣一件事:有一天紅子李到龍潭湖去遛鳥,那天遛鳥的人特別多,跟趕廟會似的。當他閉目養神練站樁的時候,鳥籠讓人給提溜走了。人們都說這隻能認倒黴了,這不翼而飛的鳥是不會再回來的。可不嘛,湖邊那麼多提籠架鳥的人,而且每張紅子籠又都蒙著同樣的白布罩,往哪兒找去呀?他也認為這跟大海裏撈針一樣沒有希望,便坐在湖邊犯愁。那滿腦門的愁紋跟風掃湖麵似的全都皺皺起來。忽然從蕩漾的湖水聲聽到一種熟悉的聲音,那聲音很細很輕,斷斷續續時隱時現。他側著耳朵細品了一陣兒,立即斷出是他那隻紅子在叫,正伴著從對岸吹來的小風傳入他的耳朵。便追了過去,把那個順手牽羊的人給抓住了。
可是在今天最後一輪評鳥時,紅子李的耳朵卻有些失靈,怎麼也分辨不出勝敗優劣來。因為參加決賽的這些紅子,都是經過過五關斬六將選上來的,個個都叫得那麼好。
這時,一個留著山羊胡子的評委出了個主意,他說:“我看這麼辦,咱一個個‘審’。審出‘錯兒’來,不就區分出鳥的好壞嗎?”
“好,這主意高。咱挨個兒‘審’!”紅子李以主審的身份拍板了。
審鳥,是玩兒鳥人說的行話。“師傅,您幫我審一審,聽聽我這鳥叫的有沒有‘錯兒’?”對鳥語的品評本來應該叫“聽”,而北京玩鳥的主兒卻跟這叫“審”。可見他們玩鳥玩得多麼莊重,在北京這個以紫禁城為中心的天子腳下,不少陳規舊俗至今難改。就連紅子這麼一隻小鳥,被指定的“錯”音就有五條之多:啾、呼、嘻、跺、單。“啾”是叫“啾啾”。“呼呼”、“嘻嘻”也在犯忌之列。“跺”是有跺音,重複打背兒。“單”是叫單片兒,說白了就是叫出的音調簡單。而放“啾啾”的紅子是最不可救藥的了,就跟北京人說話帶“丫頭養的”。不,玩鳥人把這看做比罵人還要嚴重,若不為啥隻要紅子一放“啾啾”,不被“放逐”就判“極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