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王討厭我。
六歲的龍雪檀跪在書房的走廊裏，流著眼淚想。
風吹在身上很冷。雕花走廊外是落滿積雪的庭院，院中的梅花已經開始結出鼓鼓的花苞，一顆一顆，嫩黃。
淚剛湧出眼眶時還是燙的，流到腮邊就已冰涼。
“跪好。把你那些婦人腔的眼淚都給我收回去！”一個冰冷平靜卻不容置疑的聲音從書房敞開的門內飄出來。
龍雪檀咬著唇，低下頭，拚命閉緊雙眼，把眼淚咽回肚裏。
“龍雪鬆，進來！”那聲音冷冷地命令道。
一直跪在龍雪檀身邊的更小一些的孩子站起來，緊張得小臉慘白，哆哆嗦嗦地走進書房的大門。
厚厚的郴州地毯,雪白的絨毛溫暖柔軟,踩上去如同踏在雲端。
空曠的書房陳列著滿壁書籍，巨大的紫檀書櫃帶來具有壓迫感的厚重。燃著龍涎香的鎦金蟠龍香爐青煙氤氳，大香爐後一張同樣巨大的紫檀書桌，桌前坐著一個身穿黑緞蟠龍袍的男人。
發已雪白，臉卻年輕。
棱角分明的削臉，劍眉斜飛入鬢，鼻如瑤柱，黑眸深沉如墨星。氣質沉凝悍烈，端然不動時也透出懾人的壓迫感。
龍雪鬆剛走進書房，一看到那個男人，立刻就膝蓋一軟，跪了下去。
“兒臣參……參見……父王……咕……”龍雪鬆結結巴巴地說，眼睛卻不由自主地盯著地麵，完全不敢抬起頭看自己的父親。
男人“嗯”了一聲，把眼睛從手中那卷“武訓”上移開，看向龍雪鬆。“起來回話。”
“兒臣不敢……”龍雪鬆深深垂著頭，低聲回答。
“你兄長為何與人爭執，還打壞了王太傅家的小公子？”男子看著龍雪鬆，緩緩問。“你說實話。”
“……”龍雪鬆一下子咬住嘴唇，半天沒吭聲。
“你也想挨一頓家法再開口嗎？”男子皺了下眉頭，“你是不是以為，我們威烈王府的規矩在你們身上不好使？嗯？”
“啟稟父王，孩兒不敢……孩兒……”龍雪鬆急切地分辯起來，“父王，孩兒……大哥他……真的不是大哥的錯，是他們先罵父王，大哥才……”
“不許撒謊！”男子驀地大聲說。“小小年紀，為了掩蓋自己的錯誤，居然在父親麵前鼓唇弄舌，妄圖推卸責任、逃避懲罰嗎？”
“孩兒不敢……”龍雪鬆一下子急出了眼淚來，看著男子哽咽著說：“父王，真的是王翀越罵大哥是北朔野種，還說父王是……是……大哥才和他們打起來的……”龍雪鬆舉袖抹著眼淚，委屈地哭著說。
男人一下子閉上嘴，整個人都僵住了一樣，臉色瞬間氣得煞白。
“父王……”龍雪鬆哭哭啼啼地看著男子，“他們罵您是王八……還說咱們王府上邊都罩著綠雲彩……”
“住口！！”男子“啪”地一下把手中的“武訓”扔在了桌上，麵上顯出暴怒之色，額角青筋直蹦，眼珠子血紅血紅惡狠狠地看著龍雪鬆，龍雪鬆從沒見男子如此失態暴怒，一時間竟嚇得腦中空白，眼淚都給嚇回去了。呆呆看著男子的臉，隻覺眼前一陣發黑，褲襠裏一熱，竟然尿了。
男子的臉色慢慢恢複，看著簌簌發抖又要哭出來的龍雪鬆，“下去，讓你母親給你換條褲子！”
龍雪鬆如蒙大赦地從地上爬起來，連頭都忘記磕了，跌跌撞撞地衝出書房，到門口還被門檻絆了一個跟頭。
男子看著龍雪鬆的背影，臉上現出一絲無奈。
“龍雪檀，滾進來！”男子閉了會兒眼睛，慢慢張開眼睛淡漠地說。
“不孝子龍雪檀，參見父王，願父王千歲千歲千千歲。”龍雪檀規規矩矩地伏在地上，磕了三個頭。強忍著膝蓋的刺痛，依舊拔直小小的身板，跪得端端正正。
龍麒賢看著龍雪檀小小的臉，那張雪白清秀的小臉上掛著一道細細的紅色抓傷，十分乍眼。
龍麒賢沒有說話，隻是靜靜地看著龍雪檀。
那孩子長著一雙貓兒般的綠眼珠，和他的娘親一模一樣。
而那眼睛中的神氣卻不像那個女人，他的五官越來越像另一個男人，一個龍麒賢一想起來就血往腦門上衝的男人。
這孩子越長大，越容易勾起一些討厭的回憶。
“所以我才討厭回來……”龍麒賢默默地想。
龍麒賢看著孩子，半天才緩緩吐出一口氣，平靜地說：“知道今日為何罰你跪麼？”
“知道。”龍雪檀垂下頭，含著一絲哽咽回道。
“我們大昊如今和北朔是敵對關係，你的身份一直都很敏感。”龍麒賢淡淡說。“雖然你生母早喪，可畢竟是北朔公主身份，這一點永遠都不會變。所以，我一直要求你謹慎做人。”
“……是……”龍雪檀的聲音更低了。
“別人說些難聽的話終歸難免，你的出身確實不光彩。”龍麒賢看著垂頭不語的孩子，口中卻說出了更加殘忍的話。“以後不管別人說什麼，都不許你再與人家動手。哪怕，他們罵你是雜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