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禹庭
傅書華現在常常是被人稱為文學評論家或者什麼學者之類的,他在山西的太原師範學院文學院當教授,掛了一個文學院長的名,還在山西省的作協掛著委員的名,老大不小的時候,又去河南大學攻讀了文學博士的學位。也許是無人可送,或者是無顏送人,他曾經送給我幾本他寫的所謂的“著作”,還能留下印象的是一本《山西作家群論稿》,一本《蛇行集》。不過依我之見,前一本除了他對山西作家群的代際流變、藝術把握世界的方式還有點見解外,後一本除了那幾篇隨筆還勉強可讀,其餘都沒什麼意思。當然,我承認他從一開始寫作,就隻寫自己真實的認識與感受,不去趕時尚玩名詞,但寫自己真實的認識與感受,你可以說他老實,甚至可以說他學風不錯,但那畢竟與有水平是兩回事。他也曾在《文學評論》《中國現代文學研究叢刊》《文藝理論與批評》《文藝理論研究》《當代作家評論》《文藝爭鳴》這些刊物上發表過一些文字,好像也轉載過一些,還得過所謂國家級的文學評論獎,但我對他的學術實力總是有些懷疑,我總覺得他受得“內傷”太深。我倒是覺得,他作為他這一代人中從事文學教學學術研究的一員,在許多方麵,更能引起我對之給以言說的興趣。
傅書華出生在北京,在他的心底莫名其妙地有著一種“北京情結”,一看到北海的白塔,他就“激情澎湃,心潮滾滾”。但他很小的時候,就因為父親的下放而到了山西,不過在偏僻的山溝溝裏,文化人倒也還能受著相當的尊敬,誰知“文革”一開始,又遭家破人亡之慘變。魯迅曾說過:有誰從小康人家墜入到困頓之中麼,我以為在這途路中,大概是可以看見世人的真麵目的。不幸的是,傅書華隻是“感到”卻不能做到“看見”,他在這困頓之中,也早已經沒有了魯迅在《別諸弟》中所顯示的“萬裏長風送客船”的情懷。眾人的唾棄與冷落,下鄉插隊期間的不堪重負,都形成了他“精神奴役的創傷”,都形成了他遇事便委屈自己以求現實生存的“鼠目寸光”,想順從所有的人,就是沒有了自我。不過,寬容一點的說,這也難怪他,困苦的環境不僅可以磨練人、造就人,使生命得以升華,更可以消磨人、毀滅人,造成生命的破碎,隻是我們對後一點,曆來未予直麵。傅書華多次對我說過,新時期寫右派寫知青的小說,大多過於浪漫了,而且是一種膚淺的可怕的浪漫。我想,這確實是他針對上述情形的有感而發之言。
大學畢業之後,傅書華就留在高校任教了,也陸陸續續地寫了一些文學評論學術研究模樣的文字,但這些文字,因了遷就現實順從他人的慣性,大多是隨波逐流之作,很少有他自己的聲音,更為可怕的是,這卻是他當時真實的認識與感受,他已經自覺地把自己局囿於消失在他人之中了,真真地是“話”在說他,而不是他在說“話”。一年一年地下來,居然也積累了若幹的文字,從助教、講師而副教授而教授而學術帶頭人,從一個小城的地方專科學校而到了省城的本科院校,類似他這樣的人,我在普通高校見過不少,他隻是其中的一個。但我有時又時時地替他惋惜,他生命中所經受的慘痛,就這樣輕而易舉地付之於過去了麼?他那樣敏感而又豐富的愛心,就這樣在順從、忍讓與遷就中麻木下去麼?那實在是不應該的嗬!
但雖然很慢很慢,傅書華筆下的個人性情之作畢竟漸漸多了起來,他的博士論文,談“十七年小說”,談個體生命,都給人以耳目一新之感,他與段崇軒合著的兩本《名篇別解》,字裏行間也開始體現著解讀者個體生命體驗的“在場”,即如眼前的這本集子,其中的許多篇什,似乎不乏可讀之處,諸如《心靈的迷狂》、《從“山藥蛋派”到“晉軍後”》以及若幹篇學術類書評等等,這或許是隨著曆史的進步,他的身上所受到的“精神奴役的創傷”,開始得以平複與治愈的緣故吧,隻是需要著這樣漫長的時間,不能不令人感歎。任何一個時代,優秀的人物,傑出的人物,畢竟是少數,當大多數的一般人也有了質的蛻變與進步時,這才更能說明社會的變化與進步,我在傅書華的身上就高興地看到了這一點,這或許可以稱之為一種成長著的期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