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普陋茹聽明白了城頭漢人將軍的命令時,內心一陣抽搐。這個漢人將軍實在太狡猾了,難道他已經看出了自己的謀?
生存還是滅亡,現在成了擺在普陋茹麵前的難題。如果繞城兒走,繼續南下,自然可以將魔鬼帶向更遠處,但自己的族人在疲勞的奔襲下會更加虛弱,隻會加速死亡。說不定等不到靠近長城時,族人都要死光了。
如果按照漢人將軍的命令去做,那就有違當初魁頭大單於的命令,自己的族人不一定會活下去,但至少能活的久一些。他可不相信向北逃命的魁頭會善待自己部落內的那些老弱婦孺。
在麵臨生死抉擇的當口,所有人都會有自私的想法,尤其是當你還肩負著別人的生死之時。最終,普陋茹選擇了妥協。他命令族人全部後撤二十裏,將馬匹全部殺掉,將臉上已經出現了血斑瘀塊,身體發熱和呼吸急喘的族人也全部殺死,然後在挖好的大坑內焚燒起來。
所有的族人都沒有反抗,任憑普陋茹發落。因為普陋茹當時說了一句話:“想要活下去就照我的話去做,等一會大坑挖好之後,我第一個跳下去,因為我也被魔鬼上身了。”
大火焚燒起來時,普陋茹拚盡全力喊出最後一句話:“如果這一次漢人救了你們的命,今後就跟著漢人,不要再回北方了!”站在城頭的呂翔看到火起的時候,轉身對傳令兵說道:“通知醫館,準備一批口罩、消毒酒精和治療傷寒的藥品;通知後勤署,準備一些白開水、蒸煮過的食物,待會從城頭吊下去,讓鮮卑人自己來取。”
過了一會兒,普陋茹的兒子,被族人新推選出來的族長吐奚隻身來到城下,強忍著心中的悲痛,向城頭喊道:“尊敬的漢人將軍,我們已經按照你的命令去做了,我的父親也縱身跳進了火坑之中。現在,請你們兌現自己的諾言。”
城頭無人答話,隻是靜靜地向下吊放著各種物品。等到全都吊放完畢之後,呂翔讓傳令兵喊道:“將你的族人召喚到城下三百步之外,仔細看著我們是如何使用這些物品的!”
待數千鮮卑人靠近城下時,傳令兵又開始喊話:“第一步,所有人帶上口罩;第二步,所有人將衣服脫下來放進大鍋之內用沸水蒸煮;第三步,所有人用這種帶有酒味的液體擦拭全身……”
當著城下的鮮卑人,有幾個做示範的漢人將所有防疫病的流程演示了一遍,直到城下的鮮卑人紛紛點頭表示幾下了之後,這才讓他們派出幾名最健康的漢子將東西搬了回去。
趙興的“全民衛生運動”此刻終於展示出威力,城內百姓如同條件反射一般,開始嚴格按照冬天時組織防疫訓練的要求行動起來,將所有帶翅膀的活物統統宰殺幹淨,不管大人小孩都戴著口罩站在自家房頂轟鳥,防疫束的人員穿梭在各個角落進行疫情偵測和防控設施檢查……
從七月十五日這天開始,類似於沃野城這樣的全城戒嚴,在並州北部近千裏防線上陸續上演。所有駐守城內的將軍,都經過臥虎講武堂至少三個月的培訓,其中有一門必修課程便是《疫病判斷與防控》,由神醫華佗親自授課,成績不合格的免去職務,這是趙興定下的死規矩。
盡管,各個城池在發現疫病爆發的第一時間,就采取了堅決徹底的措施,並且確實應對得當,能夠最大限度地保護城內居民的生命安全。
然而,在廣漠無邊的並州北部,城池隻是一個個分散的據點,並州還沒有能力修築出一條長達千裏的馬奇諾防線,將這些據點連接在一起。
所以,各點之間難免有縫隙,而老百姓也不是全都生活在城池裏麵。城外廣闊的草原和大片的土地需要人去放牧和耕種,而這些不知情的老百姓又會遭遇什麼樣的命運呢?
還有,當初魁頭下達的命令是讓許多感染疫病的部落,分頭向著涼州、並州和幽州四散著傳播瘟疫,毫無防控瘟疫經驗和準備的涼州、幽州兩地又將麵臨著怎樣慘烈的結果呢?
幽州上穀郡的寧縣城郊外,舉目四望,到處是一片屍橫遍野的恐怖景象。曾幾何時,作為東漢王朝東北邊塞的繁華之城,曾經一度人煙密集、商旅如雲。但在中平三年的八月上旬,這裏卻人跡罕至,變成了一座死城。到處都是人畜的屍骨,在烈日的暴曬下散發出刺鼻的臭味。
鮮卑人、烏丸人、漢人,牛、羊、馬、豬、狗、雞、鴨、鵝……所有曾經活著的物種,如今除了蟑螂、蒼蠅和蚊子仍然活躍以外,其餘的都在腐生菌和炎熱天氣的幫助下,露出了森森的白骨,用幾句嘴準確的詩詞來形容,便是:“白骨露於野,千裏無雞鳴。生民百遺一,念之斷人腸”。
駐守幽州的劉岱和公孫瓚不斷接到大量的疫病報告,有的村莊甚至幾乎全部死亡。倆人不敢怠慢,趕緊將這些情況上報朝廷。但是令人感到絕望的是,此去路途遙遠,指望從朝廷能夠帶回什麼靈丹妙藥,不過是癡人說夢而已。現實的景象是:因為缺乏有效的防治,瘟疫的範圍正在進一步擴大。
涼州武威郡的武威縣城內外,自從七月下旬開始,突然爆發了瘟疫,感染了瘟疫的人畜表現出來的主要症狀是:瘟疫可能是由遠道而來的鮮卑人帶進城的,可以通過動物(馬牛羊等進行傳播,具有強烈的傳染性;染病的人和動物發病急猛,死亡率很高;患者往往會高熱致喘,氣絕而死;有些患者臉部和身上出現血斑瘀塊。
在瘟疫降臨之後,武威城內的人們幾乎束手無策,隻能瘋狂地開始逃命,或者在絕望中等待死亡。而武威距離護羌校尉府所在的姑臧不過兩百多裏路程,新任的馬騰麵對著突然降臨的災禍,他能做些什麼呢?
當所有人開始驚慌失措,紛紛準備從黃河以北向南方逃命時,有一個地方仍然一如既往地平靜安詳,那就是並州。
瘟疫來襲的第一時間,呂翔便派出暗影死士以不惜跑死馬的勁頭,開始接力傳遞消息。第一名暗影隊員僅用了一天時間,便抵達了五原郡的西安陽。他來到城下五百步時便點燃了報警的煙火,隨後西安陽城頭響起號角聲,城門轟然落下。第二名隊員在遠處看明白來自沃野的信號之後,迅即投身於茫茫夜色之中……
這種信息傳遞的速度,已經是當時人類可以使用的方法中,保證準確、快速、無遺漏的極致(信鴿的準確度不高,很有可能出現非人為因素的遺漏)。
所以,趙興在第四天早上,也就是七月十九日的早晨,便收到了瘟疫爆發的緊急情報。正忙著籌備將軍大婚的臥虎城,在第一時間宣布進入戒嚴,一場沒有硝煙的戰爭,即將在並州大地上開始打響!
趙興從來沒有幻想過瘟疫會因為他的穿越而來便不再禍害人間,所以當他在七月十九日的早晨,收到暗影隊員關於發現瘟疫爆發的緊急情報時,內心並沒有多少恐慌。
這個時候,所有人都可以恐慌,唯獨趙興不會也不能恐慌。很慶幸地是,趙興屬於前者,這完全得益於他前世親身經曆過的那場防控疫病的全國行動。他還清楚地記得,在人人自危、害怕傳染的時候,政府應該出台哪些應對措,凡是試圖遮掩真相、蒙蔽百姓的做法,無異於紙中包火;而發動全民進行防控,才是最終獲得勝利的不二法寶。
防控大規模的瘟疫,即使在二十一世紀也不亞於一場全民戰爭,遑論在醫療水平低下的古代?於是,將軍府在第一時間內便調整了策略,向外頒發出一項接一項讓人覺得匪夷所思而事後被證明非常有效的命令。
第一項命令:成立防疫聯合指揮部,總指揮為趙興。指揮部成員包括:鎮北軍團、雄武軍、定遠軍所有師長以上武將(含獨立團團長);並州各郡太守以上官員;鎮北將軍府所有從事;太行書院四祭酒。
第二項命令:所有軍事、政事、民事活動全部暫停,今後統一由防疫聯合指揮部統籌協調,不得擅自行動。首先取消的大型慶祝活動,便是原定於八月初八的將軍娶親一事。
第三項命令:封鎖所有進入並州的關隘、渡口、道路,嚴禁任何外來人口未經檢疫進入並州地界,一經發現輕則驅逐,重則就地格殺、焚燒掩埋。
第四項命令:從接到將軍府命令之刻起,所有郡縣、各地駐軍啟動最高級別防疫應急預案,嚴格控製人員流動,禁止舉行任何群眾性聚會,加強疫情偵測,執行“疫情零報告”製度。
第五項命令:在疫情警報沒有解除之前,並州進入軍管狀態,所有物資儲備由將軍府統一調配,對外的政經交往,由將軍府統一協調,嚴厲打擊和查處哄抬物價、囤積居奇之行為。
第六項命令:對於在防控疫病中貢獻巨大,無私獻身的軍民,給予最高國民待遇,授予一等功勳,遺體進入太行忠烈園安葬,家人享受並州撫恤。
後世稱之為《防疫六條禁令》的將軍府命令,以明語的方式,在第一時間快速向並州所有郡縣和各地駐軍火速傳遞,接到命令的當地駐軍將領和地方官員,毫無異議地堅決執行鎮北將軍的命令,包括州牧府。趙興在並州的號召力和影響力,由此可見一斑。
沃野城外,距離鮮卑人自己挖坑自己埋,已經過去七天了。這七天內,又陸續有一些族人出現了發熱昏迷等症狀,但已經比原來大大降低,隻有還不到一成,而且一些身體健壯的青年族人,在服用了城頭漢人發給的草藥之後,竟然奇跡般地沒有被魔鬼吞噬掉生命,這讓原本心灰意冷的新族長吐奚看到了希望。
按照漢人的指點,吐奚將殘存下來的兩千多族人分成了十個小組,每組之間相隔一裏安營紮寨,中間挖出一條隔離帶來,禁止人員左右走動。由於這時候天氣暖和,人員在野外生存並不困難。族人們每天隻要按時服用草藥,吃飯睡覺就可以。一旦發現有人異常,則立即送到遠離部落的隔離營之中,那裏有淡水、食物和一些藥材,能不能存活下來,就看長生天的眷顧了。
最讓吐奚覺得震撼的是,享受這種“城外野營”待遇的不止他一個部落,就連原屬並州的居民,凡是沒有及時趕回沃野城的,也統統被拒之城外。他曾親眼看見黃軒族的長老撒呼圖,站在城頭上看著自己族人倒在城頭漢軍弓箭手的射擊之下,竟然毫無反應。
為了防止疫病被帶入城內,漢人真是做的夠絕!其實,這麼做根本算不了什麼。還有更絕的措施,已經開始在並州內部被軍隊執行。
早在光和六年(183年)冬天,趙興便在上黨境內推行了第一次“全民衛生運動”(詳見第九十九章)。從那時起,定期清潔水源、清理汙水溝渠,不斷修建公共廁所、公共浴室和定點醫館,大力推廣“五形太極拳”、普及衛生防病知識、生產活性炭口罩,已經成為各地官府的日常工作,到現在已經持續搞了四年。
當時,趙興武斷地頒布了一項命令:一旦各鄉各亭發現有人出現感染瘟疫的症狀,則立即就地隔離觀察。比如,一家之中發現一人染了瘟疫,則附近幾家同時被隔離觀察;一村之中發現幾家感染了瘟疫,則派部隊將村子圍住,對全村進行隔離;一個鄉裏發現有幾個村子感染了瘟疫,則切斷所有與外界的道路,等待趙興的應急處置。
最讓人難以接受的是:凡是因為感染瘟疫死亡的人,不論身份高低,不得發喪和土葬,必須由疫情防控署人員在專門劃定的隔離區內對死者遺體焚燒,並對骨灰進行深埋。這個命令與吐奚部落的待遇毫無二致!
在瘟疫沒有到來時,盡管有些人曾經對趙興親自製定的這套防疫預案中焚燒掩埋的相關內容提出過質疑,但畢竟事不關己,加之趙興當時聲望威勢日盛,反對的聲音也就小一些。可這次瘟疫真的爆發之後,凡是不幸被傳染到的村落和家族,不服從反抗的竟然占了多數。
在漢代那個百善孝為先的社會中,百姓想當官,首先要被舉孝廉,可見孝道是多麼地重要。如果家人或者長輩去世之後,後人沒有按照禮儀進行土葬,簡直是忤逆不孝到了極致,所以這條命令便激起百姓極大的反抗。
然而這一次,一向愛民如子的鎮北將軍卻犯渾了,毫不體恤民情,非常殘酷鐵血地向忠於他的部隊下了必殺令!哪個村落和家族敢於抗令不尊,持械反抗,則所有反抗者就地格殺,全部焚燒掩埋,不得土葬!如果還有家族村落不聽勸阻,則視情將其全族或者全村驅逐出並州!
高瞻遠矚者總是孤獨和寂寞的,此刻的趙興便處於風口浪尖之上。絕大多數人不知道這世上有一種生物叫做“致病菌”,隻有懸壺濟世的華佗和他的弟子們,勉強接受了趙興微生物致病的理論。
對付感染了傳播性病菌的屍體,不論是人或者動物,最簡單易行的辦法就是焚燒深埋。不管別人怎麼看怎麼想,為了讓更多的人活下去,那怕是背著千夫所指的千古罵名,趙興在這一點上,固執地毫不讓步,由此也為並州埋下了禍亂的根源。
當然,也不是所有人都在反對趙興。至少被趙興從黃巾軍手裏救下來的移民和上黨的老居民們還是近乎於盲從地按照鎮北將軍的要求去做。
黃巾軍移民都是社會最底層的草根,他們早已看夠了屍體腐於道路邊上而無人掩埋的景象,最大的願望是活下去,對於死後能不能入土為安,真的是不在乎。隻要鎮北將軍不收回原本已經分給他們的土地,這些移民就是將軍府最忠實的支持者。
上黨的老居民絕大多數是貧苦百姓,最大的富戶張百萬被趙興殺了,田地也被趙興分給了各州逃難而來的窮苦人家,經過幾年的經營,這些窮苦人家已經成了上黨的老居民。他們是接受趙興恩惠最多的一群人,到目前為止,趙興頒發的任何一條命令,還沒有損害過他們的利益,這使得上黨的普通百姓堅信趙興做麼做肯定有道理,鎮北將軍的命令那是毋庸置疑的,盡管有些說不通。
對於老百姓的反應,盡管讓趙興有些鬱悶,但並不沒有讓他著急,趙興著急的是孤懸在外的龍騎軍。
在冀州巨鹿郡的廮陶城內,那裏有他精心打造的兩萬精銳步戰騎兵,將來爭霸之時,這支機動力量的作用將會關係到並州的成敗,無論如何都不能感染瘟疫,折損士兵,降低戰力。
趙興不相信冀州的袁紹有能力阻止瘟疫的爆發,按照瘟疫傳播的速度,從幽州到冀州的巨鹿廮陶,最快隻需半個月,最慢一個月之後也能到達。幸好從廮陶城前往上黨是南下的方向,不會與瘟疫來個迎麵相撞,如果緊急撤軍,時間上雖然倉促,還是可以趕在瘟疫到達之前,將這支部隊安全地帶回並州。
於是,在下達完《防疫六條禁令》的下一刻,趙興立即給張遼寫了一份信,讓暗影隊員以最快的速度送往廮陶。
暗影隊員隻用了五天時間,便將趙興的密信送到了廮陶。這時候,鮮卑人南下帶來的瘟疫已經傳播到幽州代郡的代縣,距離傳播到冀州的中山國,隻剩下一天的時間。如果算上信息從沃野傳回臥虎城的四天時間,那麼張遼接到信息的時候,距離趙興推算的瘟疫最快十五之後就能到達廮陶,還剩下六天的時間!
對於趙興的命令,幾位結拜兄弟執行起來都很堅決徹底,張遼也是一樣。他從來不會質疑趙興的命令,但在具體執行的時候卻喜歡玩一點花樣,千方百計地想要將每次行動的收益最大化。譬如上一次青泥窪大戰,他親自率領兩千人防守曼柏城,就曾別出心裁地玩了一處地道戰,取得了輝煌的戰果。
要是擱別人,在收了主帥撤軍命令,明知瘟疫在快速靠近時,一定會什麼都丟下不顧,隻帶著人馬沒命地向大本營逃跑,可張遼就偏不這麼做!
張遼不想給袁紹留下現成的東西,他想把廮陶城搬回並州去。除了帶不走的城牆和房屋,其餘的人和物,統統都在他的算計之中。
首先,張遼公開宣布出現了緊急情況,將廮陶城徹底封閉。然後他派出暗影隊員出城,一路向廮陶城南邊的郡縣散布謠言,聲稱冀州北部出現了大量感染瘟疫的百姓,正在向南逃。老百姓想要活命,那就趕緊往南去,過了黃河就安全了。
對於冀州這塊被瘟疫經常光顧的苦難之地,老百姓一聽說瘟疫從北麵爆發了,立即條件發射一般舉家向南逃竄。混在裏麵的暗影隊員跟著繼續向南造謠,於是逃難的老百姓像滾雪球一般迅速向冀州的魏郡趕去。
放出暗影隊員的第二天,張遼對城內的百姓宣布,幽州爆發大瘟疫,目前已傳播到了中山國,龍騎軍將回撤並州,願意跟著他走的,可以一起前往風平浪靜的並州。此言一出,全城嘩然。於是大家紛紛收拾東西,打著城門一開,趕緊向南逃跑的主意。
張遼的妻子甄宓勸說兩位兄長和幾位姐姐:“時至今日,冀州已不可久留,諸位兄長和姐姐們,切莫為了眼前一點搬不走的錢財而留下來枉送性命!我已問過文遠,此事千真萬確,乃鎮北將軍親自下的命令。如果你們不隨大軍回撤並州,來日隻怕想去也進不了壺關!”
經過一番商量之後,甄宓的二哥甄儼和大姐甄薑決定繼續留守廮陶看家,其餘人跟著甄宓一起遷往並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