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和往常一樣,夏莉莉早早的從床上爬起來,今天倒不是因為全家四口人擠在一張雙人床上熱得睡不著,而是昨晚做了一個奇怪的夢,夢見自己帶著北大的校徽,步入寬敞明亮的教室裏,全神貫注地傾聽著老師精彩絕倫的演講,動情處,同學們都不約而同地站起來,頓時室內響起一片雷鳴般的掌聲。就是這種同學們發自內心的掌聲,把夏莉莉從睡夢中拖了出來。她猜測,自己的錄取通知書應該今天就來,她興奮地穿好衣服,沒來得及告知熟睡中的爸爸媽媽,躡手躡腳地跑出了那狹窄而古老的小院門一一她要到學校拿北大的錄取通知書啦,她真的壓抑不住心中的那份激情和喜悅。
學校離她們家並不遠,最多約二裏路,夏莉莉用了比平時快三分之一的腳步,匆匆走向她閉住眼睛也能摸得著的校園大門。在飛步急馳中,她想起同班女同學曉燕和同班男同學李平接到清華和複旦錄取通知書後的狂喜,還有老師和同學們讚歎和羨慕的眼光,那簡直就是一種至高無上的榮耀,讓旁人望塵莫及。為了慶賀金榜題名的成功喜悅,她們各自宴請老師同學,親朋好友,撮了一頓,那種飯菜那種氛圍真是氣派。夏莉莉作為班裏的學習委員,也參加了慶宴,眾人的表揚和誇讚,直到今天仍不絕於耳,記憶猶新。
夏莉莉是班裏的尖子生,進北大百分之百是理所當然,不過,她思來想去,還是有些顧慮,自己家境貧寒,母親臨街搭的攤位因妨礙市容被拆除,至今半年有餘沒找到合適營生,父親由於廠裏產品積壓,開不了工資,無奈下崗,家裏的積蓄幾乎被她和小學畢業今年正好升初中的弟弟花光,恐怕要吃一頓像樣的飯也很難。不管怎樣,她想一定要說服父母,哪怕是到門外臨街賴狗叔家的“來運飯店”,吃頓小規模的飯菜,也不是沒有可能,到時老師們、同學們倒滿酒,眾星捧月般圍著她,舉杯慶賀時的那種感覺,一定是歡聲笑語,飄飄欲仙。越想越激動,夏莉莉更加加快了行走的步伐,修長的腿,嗖嗖地交換前進著,似乎帶起了一陣陣風。
當她滿頭大汗、氣喘籲籲來到校門口的時候,大門還緊鎖著,當然門外杳無人跡。這時她才意識到太衝動了,來的真是有點早,怎麼辦?不管三七二十一,幹脆坐在大門外的石墩上,心想拿不到錄取通知書決不罷休。
路過校門外晨練的人很多,有的還是熟悉的家長和同學,夏莉莉不得不一一點頭,打招呼,時間一長,終於累了,再也支持不住,懨懨的把頭深深地埋在自己的兩腿間。適逢暑假,學校不再按時上學,大門當然不按時開放。夏莉莉埋怨那糟老太婆老是睡懶覺,害得她也進不去,不早點起來鍛煉身體,難怪老喊自己身體不舒服,腰腿疼,一定是得了關節炎,活該。
穿梭於校門外晨練的人越來越少,意味著忙忙碌碌的一天又即將開始。夏莉莉感覺肚子咕咕亂叫,提醒她又該吃早飯了,真是的,十二年的學習生涯中,父母不管白天上班幹活有多勞累,不管生活多拮據,開支多大,思想負擔和精神壓力有多嚴重,從沒有間斷過給她和生性開朗活蹦亂跳的弟弟做早飯,準時、準點,準在七點以前定要完畢。更令她終身難忘的是,母親白天過度勞累,晚上還得收拾攤位,張羅次日出賣的貨物,父親單位老開什麼整頓會、動員會、統一思想會、累得一日三餐都顧不上回家吃飯,把母親熬的不可開交,但就在疲憊不堪,甚至是重病纏身的情況下,仍一如既往,堅持不懈地為她和弟弟做飯,有好幾次暈倒在鍋台邊。現在夏莉莉回想起來感慨萬千,她內心清楚,為了什麼?為的就是她將來能跳出龍門,能夠出人頭地。
超過平常的吃飯時間已經整整兩個多小時了,夏莉莉忍著饑餓和家人的惦記,下定決心,一定要等到大門敞開。等呀等,等呀等……就這樣來回折騰,一等就是一個星期。善良、純樸、勤勞的父母已經為她準備好行李,和她一樣,望眼欲穿地期盼著那光宗耀祖的一紙通知迅速到來。
時間沉悶,空氣凝固。夏莉莉逐漸感覺往日歡聲笑語的家,一下子變得死寂、沉悶起來。父親總是蒙頭大睡,中午還破天荒地飲起了酒。母親那張和藹非笑不說話的臉,好像被厚厚的烏雲覆蓋,太陽不複存在,隻有弟弟若無其事一樣,和他的小同學們依舊在院內的那間小平房裏開心嬉戲、玩耍,可能在他幼小的心靈裏,還不懂什麼叫焦急,什麼叫期盼,什麼叫苦惱,什麼叫憂愁。
夏莉莉從未見過這種場麵,自尊心受到極大傷害,終於有一天怒衝衝的走出家門,騎上了父親上班騎了足足有二十年的破單車,心急如焚地向學校看門房的糟老太婆家奔去,她想見麵之後一定要責問,甚至應該是罵她一頓,怎麼不開校門呢?哪怕是小小的偏門也應該是開的嘛?夏莉莉如是這樣想,如是把單車騎得飛快,幾乎是在大街上橫衝直撞,汽車鳴笛連綿不斷,可她哪能聽進去這些,還有警察向她招手,她也不予答理,除了怕紅燈,什麼都無所謂。來到一棟樓前,她顧不上把單車放穩就向裏走去,單車摔倒在地。站在三樓中門,咣咣咣,使勁敲門,出乎意料,開門的是同學丹鳳,見是她在敲門,噓的一聲,做著鬼臉,然後輕輕地把她拽了進去,低聲說:“劉奶奶病啦,很厲害,醫生在為她診斷,別大聲說話。”
床前被白衣天使圍了個水泄不通,四周還有許多老師和同學,室內寂靜無聲,夏莉莉惟一感覺在加速運動的就是那位糟老太婆的心髒。或許大家心裏都捏著一把汗,她不能死,她應該熬過今年,向明年,後年挺進。夏莉莉卻是另一番思緒,難怪通知書拿不上,原來你竟躺在這裏“享清福”,害得我們全家也不得安寧,見是這種情景還有其它想好的氣憤也無法訴說,隻好按在心底,等個合適的機會在把它們全部統統的放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