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一(2 / 3)

大家在凝神屏氣中煎熬了五分鍾,那位手持聽診器,像是主治醫師的白大褂說:“病情診斷不清,但很嚴重,咱們條件不行,趕快轉院治療。”夏莉莉突然發現都是學校的校醫,扯蛋,他們能懂得什麼?不過,沒有她想象的那樣室內出現騷動,而是有條不紊、緊張有序地收拾東西,打電話叫救護車,小心翼翼地抬擔架、警笛開啟、汽車飛馳而去。夏莉莉沒有一絲悲哀,她還在惦記著自己的錄取通知書。室內沒有留人,全部下了樓,夏莉莉隨後尾追而出,迫不及待,一把拉住丹鳳的手,躲到離人遠的地方,神秘地問:“你的錄取通知書收到了沒?”

丹鳳看著她,情緒異常低落地說:“沒有,我已經來這兒很多天啦,就是不見通知書,我猜你一定也會來。為什麼?咱們的錄取通知書老是不見送來。”

夏莉莉一聽“咱們”兩字,原初美好的設想還有那美麗的夢想突然一下子破滅,這消息不亞於當頭一棒,這種打擊令她悲痛欲絕,眼淚不禁奪眶而出。

觸景生情,丹鳳也痛哭起來,同病相憐,她們緊緊抱成一團。她們清楚,新學期馬上就要開始,招生錄取基本或者準確地說完全結束,今後怎麼辦,繼續補讀?但那昂貴的學雜費對她們這些貧苦的家庭無異於雪上加霜,再說讓老師、家長知道後會說,全班最好的尖子生卻未能拿到哪怕是最次的、本市的錄取通知書,自己真的沒臉見人。

思緒翻飛,她們各自敘述著近日來家中的死寂與冷漠,更是痛苦萬分,無言麵對,愈想愈氣,愈氣就愈是一番哭泣。

哭了一通,她們決心重打鑼鼓重唱戲,從頭再來,補習一年,希望來年再爭取考入重點大學,相互勉勵,各自無精打采地回了家。夏莉莉這個令人失望的消息,不知如何向家人解釋,又是大中午的時候了,父親一定又在那裏喝上了酒,酒酣耳熱之後,火爆脾氣上來,後果真不堪設想,想了很長時間,還是沒想出一個自認為完美的藉口。

她懶洋洋的一路低頭深思,一路用腳不停地踢著大街上到處飄浮的雜物,很長一段時間才走到自己的家門前,那扇古老的、陳舊的木門板緊閉著,她也不知道有多少年了。改革開放以來,人家的破爛院早己舊貌換新顏,小樓林立,接踵而來的是倚街的酒店、小賣部、修理部相繼開業,而她們家卻似乎沒有一點大的變化,父親單位不景氣,掙工資養活自己還湊合,養活全家就捉襟見肘,母親隻好非常辛苦地擺地攤,好在自家門口,不用交什麼地租費,多少有點收入,盡管非常辛苦,日子過的還算有滋有味,相安無事。可是好景不長,城市街道規劃,拓寬路麵,柏油大道修到自家的大門口,母親謀生的地攤因此失去了立足之地,微不足道的收入也無從談起,生活就更緊張起來。不是父親沒有開拓意識,缺乏創新精神,不懂得經營之道,而是他不想拆倒臨街的大門和圍牆,而代之以寬敞亮麗的小洋樓,他怕破壞了小院子的靈氣,祖輩遺留,不能隨意改變,在他眼中什麼都得按部就班,像古董樣,名勝古跡樣倍加珍惜。其實夏莉莉知道,這些都是父親對外人講的違心借口,主要是自己無能,那份工資沒有足夠的積累來改變眼前的一切。她有時很悲哀,生在這樣的家庭,這樣的條件,她暗中常埋怨老天爺太不公平。但她依舊沒敢用力推開那座“名勝古跡”般的大門,生怕損壞,遭到父親的埋怨和責罵,左右徘徊,躊躇不前。

良久,那座古老的門板終於吱吱活動起來,她驚懼的望去,是弟弟唱著歌,拿著風箏低頭走了出來,他老是這樣,愉悅地,無憂無慮地在做完作業後,興致勃勃地出來玩耍,夏莉莉知道暑假就要結束,他這樣開心的日子也不會太多了,忙走上去,跟他打招呼:“平平,你去哪兒呀?”

平平聽見有人叫他,高興的跑過來,拉住夏莉莉的手,不無激動地說:“姐姐,有你的信,好像是錄取通知書。”

“不是吧,哪有這好事呢?”莉莉摸了摸平平那圓圓的小臉蛋,傷感地:“姐姐無能,不是你理想中的姐姐,連一所大學都考不上。”她又記起平時母親教育弟弟的話,看你姐姐,每次期末考試都是前三名,要向她好好學習,將來出人頭地,免得像咱們現在一樣,一家四口人擠在這狹窄、潮濕、低矮的小平屋裏。想起這些話夏莉莉就想哭。

“真的,我不騙你,我還仔細看了一下,信封上落款明明是一所大學嘛,爸爸媽媽說要等你回去才能打開,其他人誰也不許動。”說著蹦跳著,把她拉回了院子。

夏莉莉心中掠過一絲喜悅,但那隻是瞬間,之後又被一陣煩躁、恐懼、自悲襲上心頭,無法自拔。

這是來自東北的一所名牌大學的錄取通知書,可那每年八千元,一共念四年的學費讓她瞠目結舌,對她們每月收入甚微的小家庭來說,無疑就是天文數字,全家的歡悅和一時的激動,就在這數字可怕驚人中曇花一現,兒時的理想和憧憬不再是一道美麗誘人的風景線。看到了昂貴學費,父親臉色蒼白,無言以對,母親一聲不吭,癡呆地怔在那裏,緘默不語。夏莉莉很清楚,不去,意味著她將永無出頭之日,從小夢想的美好前景永遠鑲嵌固定在夢中,不會悠然飛回現實。要去,那種四處籌借連遭拒絕的尷尬和困窘可想而知,最重要的是全家其餘三口人正常生活難以維持,再加上債台高築,沉重的思想負擔和壓力,定會壓得他們喘不過氣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