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批評理論與時間詩學(4)(1 / 3)

顯然,這種缺乏精神內涵和思想深度的消費文化不能作為中國文化創新重建的基礎,盡管我們必須麵對並正視它。要實現文化創新,必須找到一個堅實的文化地基,那麼,中國文化究竟以哪一種文化作為根基進行創新發展?一百多年來,許多思想家和文化學者就此展開了曠日持久的文化論爭,主要形成了以下幾種主張:“中體西用”(張之洞)、“西體西用”(即“全盤西化”,胡適、陳序經)、“西體中用”(李澤厚)、“中西互為體用”(傅偉勳),②這些觀點都將哲學上不能分開的“體”與“用”硬性拆開了,這顯示了中國現代化與傳統文化之間的矛盾。在筆者看來,這個“地基”應該是中國的傳統文化,但這裏所說的“地基”並非是要以中國傳統文化為“體”,以其他的文化形態為“用”,而是強調文化自身演變的源頭性和時間意義,就像大樹的繁枝茂葉來自樹根,而樹根卻要從豐饒肥沃的大地中汲取營養水分一樣。任何形態的文化首先是來自它的“所從來”(過去),然後才是其他的影響(比如空間的他者)合力使然,最後它又必然走向它的“所向去”(未來)。當然,麵對傳統,我們一方麵要還原曆史,進入到具體的文化語境當中把握它;另一方麵又要以一種現代的眼光去審視和考量它,以實現傳統和現代的有效性對接。

在古漢語中,“文”的本義是指各種色彩交錯的花紋或者紋理,引申為包括文字在內的各種典章製度和具有象征意義的符號、標誌、圖騰等,後來又引申到裝飾加工、文德教化等。“化”的本義為改易、生成、造化,後引申為化成、教化,帶有教行遷善的意思。西漢以後,中國典籍中正式出現“文化”一詞,如:“凡武之興,為不服也,文化不改,然後加誅。”(《說苑·指武》)“文化內輯,武功外悠。”(《文選·補之詩》)這裏的文化主要指與“自然”、“野蠻”相對的文治教化,與今天所說的文化還有一定的區別。①《周易·賁卦·彖傳》曰:“(剛柔交錯,)天文也;文明以止,人文也。觀乎天文,以察時變;觀乎人文,以化成天下。”意思是說,陽剛和陰柔這兩種美相交錯雜,這是天的文采;文章燦明止於禮義,這是人類的文采。觀察天(宇宙自然)的文彩理路,可以知曉四時(時間)變化的規律;觀察人類(社會文明)的文采修飾,可以推行教化促成天下昌明。②

回到“文化”產生的原始語境當中,我們可以發現,“文化”並非是一個確定性的實體,而是一個以“文”去“化”的過程。這個過程我們可以用“文-化”來表示。在這個過程中,個體通過“修身”將自己轉化為“文-化”的生命,同時又借此“文-化”他者,“文-化”世界。①而且,“文-化”的過程有一個重要的參照,亦即“天文”(物質性的自然世界),天地化合,孕育萬物,使得“天文”不斷變化,所以考察天文可以知曉四時的變化規律。而參照天文製定的“人文”同樣是處於變化當中的,天文變了,人文也要隨之變動。由此,天地維度是我們理解“文-化”的關鍵之著。通過文化生命的參與,天已經不僅僅是那個自然物質之天了,而且還是精神之天,“文-化”之天。天、人之間相互溝通融合,共同完成“文-化”的世界性建構。李百藥《北齊書·文苑》謂:“夫玄象著眀,以察時變,天文也;聖達立言,化成天下,人文也。達幽顯之情,明天人之際,其在文乎?”②“文”的使命在於使可見與不可見的世界得以相互通達,使天與人之間的和諧共生關係得以澄明。雖然“文”的產生和修成要以“天文”為參照,但“文”最後還要落實到個體生命的性情,個體通過“文”(文麵、文身、文言、文行)這一活動修飾自己的麵貌、德操、心性,這是“修身”的過程。將這個“修身”的行為傳遞下去,就是“化”的過程。可見,“文-化”是無數生命個體在“天文”的參讚中修成自身並化成他者的漫長過程,所有“文-化”的行為活動共同構築了一個完整的文化世界。

文化屬於曆史,是一種曆史遺存,具體來說是指曆史上已經存在過的種種物質的、製度的和精神的文化實體與文化意識。“文-化”則既屬於曆史,也屬於現在,還屬於未來,它是往來於過去現在未來之間的綿延,是尚未被規定的東西,它永遠處於變動和創造當中。或許,將“文化”從“曆史遺留物”的概念牢籠中解放出來,使之重新回到“文-化”的時間流程當中,我們對文化以及文化創新的理解會更加深刻全麵。

二中國文化創新的三個時間陷阱

將“文化”還原為“文-化”,恢複其時間性,目的恰恰是為了消除文化對時間的執念。在中國文化史上,存在三種基本的價值時間取向:一是以“過去”為價值圭臬,認為越是久遠的越好,其地位神聖不可侵犯,過去的文化構成了後世依傍的楷則。中國古代的崇古、複古思想大多持這種價值時間觀,而文化保守主義也多半堅持這一立場;二是以“未來”為價值鵠的,認為越是新的後的就越好,過去的一切都不足取,未來前景一片光明。因此要告別過去,奔向未來。這是中國近現代文化史上的一次重要的思想革命,其對價值時間的二元區分刷新了人們的思維,但同時也將複雜的問題做了簡單化機械化的處理,從而導致文化激進主義,現代性的弊端也因此暴露無餘;三是以“現在”為價值指引,認為過去和未來都是虛幻的,唯有現在的一切才是真實的,深厚的曆史感被淺表化,未來的永恒信仰被當下瞬刻的享樂快感代替了。20世紀90年代以後,後現代主義文化成了中國文化中一個重要的參數,其去中心、求差異、反權威的解構精神為二元對立的文化注入了新的生機,但是意義深度削平以及曆史感的喪失使得文化失去了賴於存在的根基,沒有曆史的厚重,也沒有未來的信仰,從而導致文化虛無主義。